上海初冬的週末,接受完專訪的胡歌額頭浮起一層薄汗。 「我老緊張,今朝像考試一樣。」他嘟囔了句上海話。
幾天后,電視劇《縣委大院》開播。胡歌在微博上介紹他的新角色:「任重道遠,梅曉歌今晚上任,他有點緊張……」縱然開篇第一場戲是這樣的:梅曉歌就著「一個億的窟窿」連啃兩隻包子,「再大的事,飯也要吃」。去現狀一點都不光明的光明縣履新,他跑步入場,從容赴任。
緊張與從容,演員代入角色後的一體兩面,在他身上平和共處。
聊角色塑造之難,他上一句脫口而出,拍戲時做的功課都刻進了記憶DNA,“全國有1472個縣、394個縣級市(截至2021年底)”,相信每個縣委書記、縣長都有自己的個性、自己的樣子,演員需要演出他們共性中的個性;下一句便放慢語速、字斟句酌,把梅曉歌從外型到內心的塑造邏輯、路徑周全地勾勒出來,「基層幹部不好當、不容易」。
談到演員職業的本質,他會笑著接過記者的話頭,冒出家鄉話“到了呀,就是40歲”,慶幸在對的時間再次遇到對的角色;但他又謹慎地不願斷言自己為梅曉歌做的儲備是完全足夠的,「遇見了對的角色,『臨時抱佛腳』的準備總是有限的」。他覺得,現實生活是演員最好的土壤,而活這門功課無盡、無涯。
以梅曉歌的身份亮相,距離他上次帶著作品走到大眾視野已經過去了三年。網路上打趣胡歌是影視圈“失踪人口”,他糾正道:“我是'流動人口',有工作需要時我就出現,其他時間回歸生活,演員必須要有自己的生活。”要在生活裡累積每個角色的功課,緊張著從容著。
歸根究底是一群可愛的人的生活
參與《縣委大院》是樁幾乎不需要「決策過程」的事,「和正午陽光合作完《瑯琊榜》《偽裝者》後一直在找機會,這次緣分剛好」。但如何把梅曉歌演到觀眾心坎裡去,糾結過程是真實存在的。
縣城,梅曉歌的主戰場,可城鄉建設,工農業情況,複雜人口管理和經濟結構調整等事務都與胡歌的日常有段距離。更何況,全國1000多個縣風貌參差,哪裡去尋放之四海皆準的樣本人物。劇本給了他第一重確認,「王小槍老師下生活收集了大量真實素材,他把很多細節寫得生動、有生氣,我看到了一群可愛的人」。導演孔笙進一步替演員卸下負擔,大的方向很明確,基層幹部有共性,都是黨和人民的幹部,「個性上,靠劇本寫、靠演員演,要把角色還原成人」。
創作的接力棒來到演員手中。胡歌說,不是「縣長」「縣委書記」的外在職務塑造了角色,相反,人的內在血肉才是更豐富的戲劇,沒有套路、沒有臉譜,「梅曉歌既是全國千分之一的,又是獨一無二的」。他從三個字切入梅曉歌的精神世界,「傻、簡單、破釜沉舟」。
兒時的梅曉歌外號“傻哥”,一群小搗蛋鬼闖禍,只有他不跑,留到最後接受大人的責罰。三歲看到老,那興許是「有擔當、有韌性」的雛形。大學裡主修數學,青年梅曉歌養成了化繁為簡、透過最純粹的數據看複雜問題的習慣,到了工作中,這個數字敏感型幹部看得出賬本貓膩、記得住奶牛產量。至於寫在光明縣縣志裡的“破釜沉舟”,是他家鄉根脈所係,更是縣長梅曉歌上任的關鍵字。 「他還有和妻子、和母親的感情戲。」胡歌說,《縣委大院》是部群像戲,但好劇本能在不多的篇幅裡精準捕捉到感情落點。
內心依據豐富,外在的身台形表便水到渠成。梅曉歌是個有親和力的幹部,孔導讓胡歌把日常愛笑的樣子帶到他身上。胡歌自己也為角色設計了些微疲憊感,「他沒那麼身形筆挺,因為工作上,他臨危受命而來,背負著比常人想像中大得多的壓力,沒日沒夜,甚至有時不被理解。
歸根究底,縣委大院人來人往,大院裡有基層工作者的喜怒哀樂,大院外有千家萬戶的點滴生活。演員要做的是,「由人的情感度量,讓觀眾看到這群基層幹部,他們為人民的幸福生活默默付出、無私奉獻」。
對的表演,會在對的氣場中不斷加成
《縣委大院》裡有名有姓、有始有終的人物近百個,駐組演員始終高位運轉,而且,幾乎全員實力派。這讓胡歌覺得,飾演梅曉歌的日子與其說是演藝生涯的挑戰,毋寧講是一次學習,「對的表演,會在對的氣場中不斷加成,在大家的共同創作中不斷加成”。
對的氣場首先來自導演孔笙。 「孔導有個習慣,他不會把鏡頭切得很碎,他要給演員留足空間,去展現完整的表演。」在胡歌看來,如果說導演的細節控總能恰如其分地將演員帶入準確的環境,那麼機器一旦運轉起來,他並不會頻繁幹預,而是成全演員一氣呵成的表演,呵護演員之間激盪出的情緒場。
有趣的是,某天,望著導演孔笙在劇組忙碌的樣子,胡歌忽然生出強烈的感覺,導演身上很多特質跟梅曉歌相通,「我跟孔導近八年後再合作,他好像什麼都沒變,還是劇組裡最忙的人之一,事無鉅細,處處操心,這和梅曉歌是一致的。 」打個不那麼確定的比方,孔笙是《縣委大院》劇組的“梅曉歌”,胡歌心裡那個人物又清晰了幾分。
對的氣場更靠演員們彼此成就。大院裡,梅曉歌有位重要的工作夥伴:艾鮮枝,一位處事果敢俐落、真誠剛毅的女幹部。光明縣下一任書記和縣長搭檔,他們理念相通,將並肩克服重重阻力謀發展。飾演艾鮮枝的演員吳越是胡歌的老朋友了。進組前,兩人聊劇本,上戲師姐給了師弟很中肯的一條建議:「台詞要背熟。這部戲裡,台詞就是梅曉歌的子彈。」呂青山的扮演者黃磊則給胡歌送來了掌控「子彈」的快速記憶法,那是他「親測有效」的。
那段時間,飯店的健身房成了《縣委大院》演員們的「團建地」。大家的話題往往從健身開始,以劇情收尾。有了戲裡戲外彼此的加持,梅曉歌的「子彈」的確彈無虛發。城關鎮的水源地保護拆除遇上了村民的祖墳,遷墳動員大會上,剛到任的梅縣長將心比心,字字戳中村幹部的心。那是胡歌進組後第一場有大批群眾在場的戲,推心置腹地說完,他起立向著在場眾人深深一躬,「彎下腰那瞬間,我心裡有東西在翻湧,也是那場戲,我正式走進了梅曉歌的世界」。
後來,全縣工作大會上發言,梅曉歌將辦公室草擬的發言稿懸置一邊,發表了一場沒有遠大目標的講話。網友評論:「不說一句豪言壯語,卻處處都是壯志豪情!」拒絕空話套話的務實派形象,因為台詞的力量,更踏實了幾分。
也有時候,「子彈」在別人手裡,是對手戲演員的台詞擊中了他。胡歌心裡,有一場戲常在心頭盤桓。 「是和母親的一場戲。」那天,梅曉歌終於從繁忙的工作裡抽身趕去看望病榻上的媽媽。 「前幾年,我母親過世了。那場戲,演的那刻,我彷彿並不是在演戲……」在胡歌眼裡,也許是飾演媽媽的嚴曉頻身上溫度、氣質有似曾相識,也許僅僅是媽媽的台詞奏效了,「像極了生活中我媽媽會跟我說的」。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給梅曉歌,也給胡歌
《縣委大院》公佈陣容那天起,梅曉歌的角色名和演員間奇妙的命定感讓很多人聯想翩翩,“梅長蘇+胡歌=梅曉歌”的猜測在網上有了一席之地。聞言,胡歌笑了,「說實話,我也這麼想過」。他跟編劇求證,得到答覆“純屬巧合”,不過,能在不惑之年“梅開二度”,也很是不錯。
20多歲演了李逍遙,30多歲成為梅長蘇,40歲走進梅曉歌。 「不同年齡層遇見不同角色,每個角色開啟不同的一段時間。我很幸運,演員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角色。」胡歌說,他衡量對的角色、好的角色的判斷其實很簡單,「理性上說,要相信。感性上講,能打動我」。就像現在的梅曉歌,他在胡歌的角色序列裡雖是未曾嘗試過的人物,但在他過去40年的人生閱歷中切切實地被「看見」過,「真實的事、純粹的人,總是會給我最大的感動」。
劇中的梅曉歌是個跑步達人。每次拍晨跑的戲,胡歌都能感受到角色內在的韌性。 「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好像沒有明確終點的感覺。像是他的工作,很多目標可能肉眼看不見,甚至不是一屆班子一代人可以達成的,但他依然周而復始、日拱一卒。
其實這兩年,胡歌雖不常亮相於大眾視野,但演員的「功課」半點沒落下。他跟不同的導演合作,開拓著一個又一個胡歌的未知面。電影《不虛此行》,他演悼詞撰寫人聞善,「聞善的職業和外在表像好像跟我很遠,但在內心,我們有非常多的交集」。拍《繁花》,「我總是把阿寶當作和過往自己的連結」。有天夜戲,阿寶睡不著,出門坐上宵夜漫行城市,「巨龍公車,有香蕉座,那天,我有了很多小時候的回憶,我好像長在了他身上」。如今的梅曉歌已經與觀眾見面,「他的思維方式、理想格局讓我學到不少,他在光明縣推進的事業,想到的始終是未來,是下一代」。
在一個又一個角色的生命裡度過,與一支支優秀團隊攜手,“那感覺好比,可能我原來只有36變,但接觸更多優秀導演,我就成了孫悟空、有72變了。”他跟不同的導演、團隊學塑造角色、表現角色的不同方法,也汲取他們身上相同的執著、敬業的態度,「每次合作都值得,都不虛此行」。
而在準備遇見下一次「對的角色」之前,演員從不停止接受生活的滋養。 「是否對生活充滿了熱情,是否對生命充滿了敬畏,是否為人生留有好奇心,是否對世界葆有冒險的心,這些都是讓你成為好演員的基本要求。無論什麼時候,現實生活是最好的土壤。他說,那都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功課”,是自己感興趣並應該做的事。
「演員是鏡子裡的自己。他和我不一樣,他又是我。」要變成鏡子裡的自己,演員就要對生活充滿熱忱。 「鏡子也像是個平台、載體、舞台,我尊重這面鏡子,因為有它,我才能變成另一個人。」那是想像力的具象化,但想像無法翻越生活邊界。生命裡經過的事,都會長在他的角色裡。
>>胡歌說
三個字形容梅曉歌:
傻、簡單、破釜沉舟
梅曉歌最常說的台詞:
同志們,我們要將心比心啊!
一句話推薦《縣委大院》:
這部劇中,我們能看到縣委大院裡的日常工作,也能看到大院外千家萬戶的平凡生活,日常和平凡都值得書寫。
身為胡歌,想對梅曉歌說: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覺得自己還缺什麼角色:
缺好多,我對當演員、對演戲,還有無限熱情。
怎樣看待粉絲:
所有職業都會有自己的支持。我的粉絲,他們是我堅強的後盾,他們也是引領我的人。或者說,他們讓我認清了演員這個職業更多的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