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吃的!怎麼這麼沒用!」
「我看你是故意的,想多簹錢!」
五、大三粗的男人,極盡侮辱的髒話,冷漠旁觀的人群。
他突然驚醒,慶幸剛剛只是個夢。
這是岳雲鵬一生中最不願意想起的記憶。
他當服務生時,因為6塊錢被客人不死不休罵了整整3個小時。
從自尊,到人格,他所有一切在那3個小時中被粉碎殆盡。
然後以被老闆扣了一個月工資,讓他拎包走人當結局。
「我恨他,我特別恨他,到現在我也恨他。」
失去了工作的岳雲鵬陰差陽錯投入郭德綱門下。
學藝、沉寂、爆火…
短短幾年,名和利瘋狂朝他湧來。
可是,不管事業如何成功,那個惡夢始終伴隨他左右。
後來的他成了「德雲一哥」。
後來的他,也活成了自己當初最討厭的樣子。
一、
這世界上那麼多人,有人活著為了生活,有人活著只是為了活著。
岳雲鵬就屬於後者。
黃泥糊成的屋頂,破舊漏風的窗子,風一吹就吱吱作響的大門。
牆角結了一層灰白色的蜘蛛網,不明世事的壁虎探頭探腦,陰暗角落老鼠在耀武揚威,
這就是岳雲鵬出生後第一眼看到的世界。
有人說貧窮不等於失去一切。
但對小時候的岳雲鵬來說,貧窮意味著要與所有美好絕緣。
他在河南濮陽的農村長大,村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岳家又是村裡最窮的一戶人家。
上面是五個姐姐,上面還有父母奶。
一家十幾口張嘴吃飯,能用的錢卻寥寥無幾。
頓頓大白菜,連鹽都放不起。
別人生日吃蛋糕,他過生日只有兩顆蛋。
而這兩個生日雞蛋,還是他作為老小的專屬待遇。
吃愁,穿愁。
衣服是5個姊姊輪流穿剩下的,舊的不成樣子。
冬天破棉絮縫了兩層布叫「棉襖」。
夏天背心穿爛了再繼續穿,美其名曰「涼快」。
年齡不大時,他尚且不知道憂愁為何物。
但隨著年歲漸長,一張床已擠不下他和5個姊姊。
實在沒辦法,他被「髮配」到另一個房間,和老黃牛做了「室友」。
雨天漏雨的屋頂,夏天漏風的窗戶,半夜老黃牛時不時的哞聲。
岳雲鵬好像意識到自己生來和別人不一樣。
還沒等他仔細琢磨透到底是哪裡不同,生活便將他赤裸裸地拋到眾人面前,從他人眼球中折射出鄙夷,他被迫理解了“窮”字的千鈞重量。
這份重量不僅在於物質上,更在於精神上。
它無孔不入,能穿透皮膚上的每個毛孔,然後鑽進身體裡,蠶食著一個人作為人的體面與尊嚴。
「你看他穿得那麼破,就跟小乞丐一樣。」
「你什麼都沒有,我們才不跟你玩。」
小孩子的世界裡還沒有善惡之別,可童真的惡才最為傷人。
在同儕的白眼裡,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無地自容。
為了融入集體,他做出許多卑微又可笑的事。
有段時間孩子堆裡流行繫皮帶,他們刻意拉開上衣拉鍊,學著大人的樣子雙手插兜,彷彿有了皮帶,就變成了大人。
他們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互相攀比誰的皮帶更酷。
皮質腰帶最為上乘,帆布腰帶也不落下風。
腰帶扣上若能雕龍畫鳳,鍶亮發光,那麼必能拔得頭籌。
岳雲鵬的家庭當然沒辦法支持他擁有一條能佔據c位的腰帶。
可腰帶是小朋友一起玩樂的入場券,是「身分」的象徵。
他翻箱倒櫃在家裡找出一塊細長布條,又到處尋覓,摸出一塊皮帶扣一樣的長方形物品。
將兩者拼在一起,岳式腰帶就新鮮出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腰帶繫在腰上,那模樣比起新皇帝第一次穿龍袍還要鄭重其事。
畢竟這條用破布拼湊的腰帶,綁起了他童年的所有自尊。
假腰帶終究沒有真腰帶結實,輕輕一解就散了。
剛上國中要繳學費,放今天不算貴,68塊。
但對當時的岳雲鵬來說,68塊剝奪了他身為人類的所有自尊。
家裡把親戚都藉遍了,錢硬湊不出來。
就這麼拖啊拖,班主任發怒了。
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他將岳雲鵬狠狠奚落了一通。
回到家後,岳雲鵬呆坐了很久。
他仔仔細細的看遍了自己這些年生活的每個角落。
破敗的牆壁,骯髒的地面,囂張的蟑螂。
他將受過的白眼一一咀嚼嚥下,消化吸收進自己的血液裡,最後凝結成從喉嚨眼裡擠出來的一句話:
「娘,太窮了,放我走吧。」
二、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換個童年。」
多年後岳雲鵬對著鏡頭如是說。
14歲的岳雲鵬如他所願,離開了貧窮的農村。
但即便離開了這塊貧窮的土地,貧窮依然如影隨形。
來到北京後,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電機廠當保全。
一個月300塊,沒什麼技術含量。
唯一的要求就是夜班不能睡覺,發現一次扣40。
一個月過去,他不但沒拿到工資,反而欠了工廠幾十塊。
發薪水那天,岳雲鵬看著別人拿到薪水喜氣洋洋,偷偷抹了好久眼淚。
他朝工友借了幾塊錢買了包包最便宜的煙,一犯困就猛吸一口,嗆得直咳。
嗓子難受了,腦袋就不難受了。糊里糊塗,天就亮了。
在北京這些年,岳雲鵬能幹的都幹過。
累是累了點,但累的有錢,有尊嚴。
但在麵館裡端盤子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再度體會到了貧窮的重量。
當時他不小心將一桌客人點得兩瓶啤酒算在了另一桌客人頭上。
兩瓶啤酒價值6塊,他卻被不依不饒揪著罵了3個小時。
這3個小時裡,客人極盡骯髒的詞彙。
周圍的客人全在看笑話,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擋。
最後還是老闆將飯錢免了,他才將吐刀子的嘴閉上。
搭上一個月工資,搭上了一份工作,搭上了尊嚴,岳雲鵬又失業了。
聽說附近有個「北京相聲大會」在招學徒,師傅叫郭德綱。
2004年,岳雲鵬和另一個夥計孔雲龍,一起從麵館辭職前來拜師學藝。
郭德綱第一次見到倆人,他們穿著髒兮兮的廚師白大褂,全身油漬。
當時郭德綱31歲,功不成名不就。
為了養活“北京相聲大會”,他被關進透明籠子裡48小時,和猴子一樣供人觀看。
雖然郭德綱的處境同樣艱難,但在招學徒上,他卻帶著老江湖的俠氣。
縱觀第一批拜師的「雲字輩」徒弟們,沒有一個是好人家出身。
孔雲龍的哥哥尿毒症,因為哥哥賺醫藥費,他被迫輟學。
李雲傑從小就沒了父親,長大點母親又腦血栓成了植物人。
岳雲鵬更不用說了。
郭德綱知道在這些苦出身的孩子上賺不了什麼錢,也不看他們有沒有天份。招這些人,純粹就是想給他們一口飯吃。
當學徒的時候岳雲鵬學得很勤奮,站著坐著躺著,嘴裡一刻不停地練習貫口。
他和孔雲龍一起租了地下室住宿。
地方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墊,倆人夜裡睡覺連翻身都做不到。
師母王慧心疼倆孩子過得苦,自掏兩百塊腰包給他們租了一間像模像樣的院子。
有時候手頭鬆了,還會留幾十塊零用錢。
名義上是徒弟,可他們實際是把這群苦孩子當親兒子養。
和岳雲鵬從前幹過的所有苦力都不一樣,相聲是靠嘴賺錢,靠腦袋賺錢。
然而他的嘴巴不利索,腦袋也不靈光。
和其他師兄弟比起來,他確實不算拔尖。
甚至於,他永遠都是墊底的那個。
三、
2005年,岳雲鵬終於迎來自己登台展示的機會。
短短15分鐘的表演,他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不論他怎麼努力逗樂,觀眾始終板著一張臉。
從開始到結束,全場一個笑聲都沒有,寂靜一片。
「20分鐘都沒人樂,這種情況從來沒在德雲社出現過。」
在台上的時間越久,岳雲鵬腦袋就越白,直到只剩一副軀殼機械地張嘴閉嘴。
下台後,他的靈魂才再度和肉體連結成功。
緊張焦灼的情緒勾起了他的胃痛,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搞砸了演出,他的眼淚噴湧而出。
他知道,自己算徹底和舞台絕緣了。
或許是因為童年的經歷,岳雲鵬木訥呆板,不擅長一切需要和人打交道的事。
別的師兄弟都知道,討了師父歡心就能得到機會。
只要郭德綱在德雲社,他的杯子空了立刻有人添上,瞥一眼煙盒,立刻有人點上。
師父跟前永遠圍了一群人,岳雲鵬擠不進,也不會擠。
在師父面前是個小透明,和師兄弟也融不進。
一群兄弟嬉笑怒罵,肩搭肩去網咖打遊戲了,只有岳雲鵬一人被剩下。
“他那會兒不太招人喜歡,也沒人願意跟他聊天。”
跟著岳雲鵬一起進入德雲社的孔雲龍如是說。
「台上不行,台下也不行。」
這是岳雲鵬聽別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自從第一次演出失敗後,他就越發失去了存在感。
同為雲字輩的其他人正式擺了拜師宴,成為郭德綱手下的「四大弟子」。岳雲鵬卻只能和鶴子輩的師弟一起,做點擺桌子擺椅子的雜活。
時間久了,德雲社的高層看不下去了。
「乾脆直接開除他算了。」
他們提了不下三次,每次都以郭德綱一句「再看一次」收場。
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師娘王惠早就把他們當成一家人。
看著木訥又老實的岳雲鵬,王惠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別怕,就是留著掃地,也不會把你轟走。」
「他們是我人生的中的貴人,也是我的恩人。」
多年後的岳雲鵬功成名就,然後對著鏡頭這樣說。
因為太老實,他差點被趕走。
也是因為太老實,他才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要說當時哪個徒弟最受寵,那必定非曹雲金莫屬。
相聲說得好,人也機靈會來事。
和郭德綱一起將德雲社發揚光大,成為名副其實的台柱子。
每次郭德綱提起這個徒弟,臉上總是笑盈盈的。
師徒兩人相識於微末,熬過苦日子,卻因碎銀幾兩產生分歧。
被主流相聲界排擠,和春晚導演鬧官司,被北京電視台封鎖…
德雲社外患不斷之際,郭德綱最得意的弟子又給他最沉重的一擊。
「以後我再回德雲社就是XX。」
師徒情分終究以最不堪的方式畫下句點。
這是德雲社最危難之際,外有敵人虎視眈眈,內部徒弟出走無人可用。
吃夠了機靈徒弟的虧,郭德綱終於將目光放在了不善言辭的岳雲鵬身上。
「想紅嗎?」
「想。」
「那師父就叫你紅。」
四、
別看這些年岳雲鵬沒什麼成就,但他絕對沒有虛度光陰。
其他人玩兒古董盤核桃的時候,只有他一心學藝,想著怎麼搞錢。
當郭德綱張開嘴給他這個機會時,他早已默默鋪墊好久了。
2010年,郭德綱開始講資源朝他傾斜。
給他安排衛視的資源,為他挖來好捧嘩,給他每週兩場相聲專場。
如此高強度的曝光下,他真的火了。
岳雲鵬沒有師父的高情商,三言兩語就將所有利劍變成軟刀子。
大家看郭德綱,看得是他怎麼巧妙砸掛。
看岳雲鵬,看得則是他那想使壞又吃癟的表情:深吸一口氣,然後皺巴巴的,幽怨的看著你。
「賤兮兮」就是他制勝的秘訣。
2015年,他延續了「賤兮兮」的風格,創作出一首《五環之歌》。
發行當年,大街小巷都放著「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
2016年,他涉足影視界。
一句「燕子,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成為舔王,在短片媒體被瘋傳。
經過這兩起出圈事件,岳雲鵬在娛樂圈站穩了腳步。
他明白,觀眾就想看他的“賤”,從此在“賤”的風格上一去不復返。
剛開始,「賤」的策略確實有效。
但時間就了,「賤」就變了味道。
《極限挑戰》後,導演嚴敏新作《新遊記》備受觀眾期待。
節目播出後,網路上清一水負評。
苦出身的岳雲鵬在這檔綜藝裡體驗生活。
明明他也是苦出身,可在名利場上待時間長了,他漸漸忘了來時的路。
節目中岳雲鵬體驗了一日房產銷售。
剛上班就遲到不說,賣房時他高高在上指點的語氣一度讓人感到不適。
買房人說:“我想買個小戶型。”
岳雲鵬:“63平方兩房我不太喜歡,最好還是朝南的房子。”
好房子當然人人喜歡,可若不是囊中羞澀,誰又會退而求其次。
因為明星的身份,他在節目裡受夠了優待。
遲到了也沒挨批評,反而誇誇。
蹭別人的車上班,然後自顧自地丟下同事,自己下車吃起早餐。
坐公車和其他人閒聊,他聽說乘客已經工作十年,滿臉不可思議的問:
“十年了你還搭公車?”
明明草根出身,有了錢後卻變得不知人間疾苦。
或許他只是將「賤兮兮」貫徹到底,可用力過猛卻越來越讓人感到不適。
催婚女來賓:「你都這麼大了還沒結婚?」
調侃素人:「你1公尺59這麼有自信幹嘛?」
上節目頻頻黑臉,玩遊戲輸了不願接受懲罰。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當初上《嚮往的節目》,他足足睡了兩整期。
除了吃飯時有鏡頭,其他時間他全躲在屋裡補眠。
從新嘉賓來,到新嘉賓走,他愣是沒睜開眼。
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被拍到在綜藝裡補眠。
對此他所給的解釋是:「我是易累體質。」
好傢伙,你易累直接在家躺著不好嗎,幹嘛出來呢?
“躺著就把錢賺了”,還真有人做到了。
本來觀眾看得是他的「賤」。
他自顧自將「賤」的內涵擴大到「姦懶饞滑」。
錢賺到了,口碑也崩了。
從“農村草根”,到“德雲一哥”,再到“綜藝混子”。
岳雲鵬的變化很大,但又在情理之中。
一個「窮」字貫穿了他人生的始終。
有了機會,他立刻抓緊一切賺錢。
他怕極了,他怕一不留神機會沒了,自己又要窮回去。
管他什麼名啊利的,及時變現拿到手上才最重要。
所以即便被罵“綜藝混子”,他也無動於衷,畢竟通告費死死的攥在手裡了。
岳雲鵬曾在節目中再次談到那段吃苦的時光。
他咬著牙,眼神堅定的喃喃重複了兩遍:
「我可以賺錢了,我就是要賺錢。」
到了今天這一步,名和利已經救不了岳雲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