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簡介(打著降旗凱旋的佛係人生)

2022-10-16韋應物

本期詩人

韋應物

韋應物(737~792),出身京兆韋氏,少時為玄宗近侍,豪縱不羈。安史亂起,流落失職,始立志讀書。先後做過洛陽丞、滁州刺史、左司郎中、蘇州刺史等,故世稱韋左司或韋蘇州。詩風恬淡高遠,以描寫山水風光與隱逸生活著稱,後人每以王孟韋柳並稱。存詩近六百首。

白居易十四五歲的時候避亂蘇州,正遇上韋應物做著詩酒風流的蘇州刺史。幼而賤的白居易只能仰望,「尤覺其才調高而郡守尊」。於是就想,日後蘇州、杭州,若能做其中一個郡的長官就夠了。沒想到他出息還要大:

及今自中書舍人間領二州,去年脫杭印,今年佩蘇印,既醉於彼,又吟於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則蘇、杭之風景,韋、房之詩酒,兼有之矣。

看把他得瑟的!所以白居易寫了那麼多閒適詩,把退二線當作人生的頭等艙來追求,他的閒適還是假的。怪不得他在蘇州刺史任上,還曬自己的緋袍,感嘆自己五十歲才弄到正廳級,有點晚了。 ——沒想到他出息還要大,不久便著紫袍,奔部級了。

韋應物官不過正廳,但他志在隱逸,真無意於當官。他像《論語·公冶長》所說的,「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裡的「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絕非對刺史地位的沾沾自喜。對這個十五六歲就擔任玄宗禦前侍衛的人來說,什麼排場他沒有見過呢?縣令也好,郡守也好,在他都不過是叫「蹇劣乏高步,緝遺守微官」(《廣德中洛陽作》)罷了。歸根究底,他是個佛系的人。

我們來看他的《幽居》一詩:

貴賤雖異等,出門皆有營。

獨無外物牽,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鳥雀繞舍鳴。

時與道人偶,或隨樵者行。

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

開頭四句議論。 「出門」與「幽居」相異,「皆」與「獨」相異,也就把自己跟眾生分別開來。眾生非貴即賤,無論貴賤,都有所營求。貴者營求的是名利,賤者營求的是衣食。陶淵明詩雲:「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誰(孰)要是連這(是)衣食都不營求,而求自安,可乎?但韋應物溫飽無虞,而富貴無欲,無外物牽累,故能遵從自己的內心,遂其所願。

中間四句寫景。韋應物與王維並稱。王維寫山水,要旨在主觀不介入。這裡的韋應物也是。不知不覺見春草生,方想到夜間經過了微雨。不知不覺聽鳥雀鳴,才感到青山沐浴著曙色。這是「獨無外物牽」的極致,連自然界的變化都沒有放在心上。徐增《而庵說唐詩》卷二雲:

即“微雨”“春草”“青山”“鳥雀”,孰非牽我之物?只是“微雨”由它去“過”,“春草”由它去“生”,“青山”由它去“曙”,“鳥雀”由它去“鳴”,便不為其所牽。

沈德潛《唐詩別裁》稱「微雨」兩句「中有元化」。 「元化」指天地之大化,自然而然,任運而行,純乎天機,非關人意,人也就息心去志,這就是莊子的「坐忘」。

最後四句敘述加議論。還是申明“獨無外物牽”,只不過自然界換成了人世間:或與僧道共處,或與樵夫同行,也只是隨緣而已,並不看菜吃飯,正所謂“出入與民伍,作事靡不同」(《答暢校書當》)人皆有營,我獨無牽,是把自己從眾生中拎出來,現在則是放回去。為什麼放回去?因為詩人不願以清高自命,以貧賤驕人。 「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誰說我瞧不起世俗的榮華?我只是自覺應安於睏頓平庸罷了。 「貧蹇自成退,豈為高人蹤?」該怎麼就怎樣,不端,不擺,不裝。或如明人顧璘所批准的,不炫。

這首詩從「有營」與「無牽」分頭寫出,議論、抒情、寫景和敘事相間,篇幅很短,但脈絡清晰,而氣象渾成。題目是從陶淵明詩「我實幽居士,無復東西緣」(《答龐參軍》)來。顏延之也說陶淵明是「南嶽之幽居者」。中國歷史上,隱逸是個大題目,說來話長。

在大多數情況下,這是高舉投降的大旗凱旋的人生,是把勵志者的成功學輕輕抹進垃圾筒的彎道超車。但是,名我所欲也,富貴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富貴而取名也。因為做官求富貴是要屈心降志、束帶折腰的事,老子做不來。韋應物作洛陽丞的時候,因「撲抶軍騎」(懲治不法軍人)而被告,也許從此便灰了那份爭榮誇耀之心。他當官都做不長,而每一次休官,就住一次佛寺:罷河南兵曹後,居同德寺。辭櫟陽令後,居善福精舍。罷蘇州刺史後,居永定寺。可見他的“立性高潔,鮮食寡欲”真是進到骨子裡的,所以他“無牽”復“無營”,不管是利,還是名。

當韋應物說,世俗的榮華我不是瞧不上,而是求不得,因為我無能,他就是連名也不要的。他逃名如逃役。

延伸閱讀

《韋應物詩選》

作者:陶敏

王友勝選注

中華書局2005年版

作者:江弱水 編輯:呂婉婷 董牧孜

校對: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