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簡介育女經(陳寅恪的“育女經”,放到現在也管用)

2023-01-12陳寅恪

陳寅恪

在女兒們眼中,陳寅恪的角色不僅是她們的父親,更是一位堅守學術理想的學者,內心糾結的只是「民族文化之衰頹」。

|作者:陳娟

|編輯:於冰

|編審:凌雲

近日,有記者從成都市第二人民醫院獲悉,知名內科醫生陳流求於2022年2月12日12時20分在該院逝世,享年92歲。

不為人知的是,陳流求還有另一個身份,她的父親是國學大師陳寅恪。

陳寅恪

· 陳流求

陳寅恪生前和妻子育有三女:大女兒陳流求,二女兒陳小彭和三女兒陳美延。

與兩個妹妹相比,陳流求與父親相處的時間比較少。她少小離家讀書、工作,後來追隨丈夫到成都,在那兒一住就是40年。她一直自詡為「很普通的一名醫生,一個很普通的退休老太太」。

儘管如此,生前每次憶及父親,她都覺得自己很幸福,「有幸在這樣溫暖的家庭中健康成長」;也感恩於父親對她的言傳身教,「教會我們三姊妹以平常心和獨立精神行走於人世間」。

如今,長女去世的消息,再次把人們的視線拉回到這位國學大師和他的家族、家風之上。

陳寅恪

為女兒取名,用心良苦

1926年,北京發生「三·一八」慘案。段祺瑞下令屠殺請願要求拒絕八國通牒的群眾,死47人,傷150人。

也是在那一年,36歲的陳寅恪結束國外遊學生涯,到清華大學任教,與梁啟超、王國維等大家齊名,並稱研究院「清華三巨頭」。

在清華大學,陳寅恪還收穫了愛情。

陳寅恪與妻子唐篔的相識非常偶然。有一天,他和幾位同事閒聊,其中一位提及自己曾在一位女教師家中看到牆上懸掛一幅詩幅,詩幅的落款是「南註生」。同事不知「南註生」是誰,向陳寅恪請教。陳寅恪略一思索,說道:“此人(女教師)必灌陽唐公景崧之孫女也。”

唐景崧是清同治四年進士,愛國將領,別號“南註生”,著有《請纓日記》——一部講述自己清末赴越南參戰以及參與中法戰爭的回憶錄。陳寅恪剛好讀過這本書,知道此人。而那位女教師,正是唐景崧的孫女唐篔。

唐篔自幼讀書,先後就讀於北洋女師、金陵女子大學,平日喜愛音樂和美術,閒暇時一個人彈琴唱歌,在舊報紙上練習書法,妥妥的才女一枚。

陳寅恪

· 唐篔。

後來,經同事介紹,陳寅恪認識了唐篔,兩人情投意合,於1928年完婚。比起那些山盟海誓,轟轟烈烈的民國愛情,陳寅恪與妻子的感情看似太過平淡、波瀾不驚,卻活出了別人求而不得的生活。學識深厚的兩人,私下常常賦詩唱和、琴瑟和鳴,連女兒的名字都取得非同一般。

婚後第二年,大女兒陳流求在北京出生。此時,台灣已被日本佔領多年,但陳寅恪始終認為“台灣自古屬於中國,是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把台灣的古稱“流求”當作女兒的名字。 1931年,二女兒出生,取名為“小彭”,取自澎湖列島。兩個女兒的名字都與《馬關條約》中割台條款有關。

三女兒在1937年出生,取名美延,出自《荀子·致士》裡的“得眾動天,美意延年”,有積極樂觀、延年益壽之意。

陳寅恪

· 陳寅恪一家。 (左起:陳小彭、陳寅恪、唐篔、陳美延(前小童)、陳流求。)

2010年,在父親過世多年後,三姊妹共同出版《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篔》,追憶父親、母親當年往事。在書中,她們寫道:“我們三姐妹的名字看似簡單,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們才逐漸了解到父母和祖父在給我們起名字上的良苦用心。”

陳氏門堂三代世家,陳寅恪祖父陳寶箴官拜湖南巡撫,是晚清湖南新政的領導者。其父陳三立是詩文名家,也是清末「維新四公子」之一。而陳流求三姊妹,無人從事文史研究,而是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對我們要學什麼從不干預,只是讓我們獨立地思考,獨立做決定,讓我們做我們想要做的任何工作。」陳流求說。

過去,她從未想過學文史專業,因為看到父親體弱多病,於是立志從醫,考入上海一所醫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重慶一家紡織廠,從事醫療相關工作。後來,舉家遷到成都,在成都第二人民醫院工作到退休。

二妹陳小彭,選修生物學專業,喜歡園藝,後來定居香港;小女陳美延,畢業於復旦大學化學系,後到中山大學任教,也是她耗費心血,整理父親的手稿以及相關資料,並將之出版。

陳流求記得,姊妹三人只有小妹美延曾和父親探討要不要學文史的問題。當時,陳寅恪答說,如果學歷史,要超過他才好。最終,美延選擇了化學。

陳寅恪

「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雖然三個女兒都沒有繼承陳寅恪的衣缽,但他這一生,無論是治學,還是做人,都影響著女兒們。 「第一,信念堅韌執著;第二,治學嚴謹創新;第三,未嘗食自矜,曲學阿世。」陳霸求說。

陳寅恪早年遊學多國,閒餘時,也會跟女兒們講自己當年留學的經驗。

1902年春,13歲的陳寅恪跟隨長兄東渡日本,到日本東京弘文學院就讀。最初,他的興趣在理科,想學物理、數學之類,經過幾番權衡,最終選擇文史,「(父親)後來還是覺得,中國人研究中國人的歷史比外國人更佔優勢,外國人畢竟要先把中文學好才行”,陳流求說。

日本之後,陳寅恪開始四處求學。只要聽說哪裡有好大學、好教授,他就去旁聽,不為學分,不為文憑,只為了獲取知識,德國柏林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法國巴黎高等政治學校、美國哈佛大學,都有他的身影。

當時,他放棄了炙手可熱的政治學,選了冷門的古代語言作為專業,修藏文、蒙文、滿文、西夏文、突厥文、梵文和希伯來文等。這種求學的態度,使得陳寅恪的學術視野越來越開闊,東方學研究也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關注。

正因為此,陳寅恪被清華國學院看中,聘為教授。在陳流求的記憶裡,清華園裡生活的日子,也是全家最歡樂的時光。

當時,父親白天去上課,總是一襲長衫,腳踩布履,冬春則棉袍馬褂。 「他去課堂授課,不提皮包,總用雙層布縫製的包袱皮裹著書本。講佛經文學、禪宗文學的時候,一定是用黃布包著書;而講其他課,則用不同的深顏色包袱布包著書。

陳寅恪

· 在德國留學的陳寅恪。

陳寅恪講課有自己的「三不講」:書上有的不講,別人講過的不講,自己講過的也不講。開學後沒多久,他的課就成了“熱門”,常常座無虛席,到後來不止學生提前佔座聽課,有些教授如馮友蘭、吳宓、朱自清等也去旁聽。正因如此,他被大家稱為「教授中的教授」。後來,傅斯年評價陳寅恪:“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北平淪陷。陳寅恪帶著全家南下避難。離開北平時,他的右眼已失明。一家人從北平出發,輾轉流離失所,跋涉了11個省,前前後後搬家10餘次。在成都燕京大學執教時,陳寅恪左眼也失明。最讓他痛心的是,顛沛流離失所中,自己花費數年心血收集的書籍和資料,有的毀於戰火,有的被人偷走。

書沒有了,陳寅恪做學術研究的筆卻沒有停下,靠的全是記憶。

陳流求清楚記得,當年在桂林城外良豐鎮雁山上的一個茅草屋裡,父親伏案筆耕的情形。那「案子」其實是一個大木箱子,父親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雙腿微曲頂著木箱,一寫就是半天。 「屋頂有時漏雨,也不大隔熱。熱天日間,父親的白布內衣小褂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可他好像全無知覺。”

就這樣,憑著記憶,陳寅恪寫下兩部不朽的中古史名著──《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抗日戰爭勝利後,陳寅恪於1946年10月重返北平。再次進入清華園執教時,他已雙目失明,上課、批改學生論文都由助手幫忙。此後的他再出現在老照片裡,多是杵著拐杖,或是坐在沙發裡,雙眼也對不準鏡頭了。

陳寅恪

· 陳寅恪一家。

陳寅恪曾對三個女兒說:「我不會以年邁為藉口而休息,我要堅持做學問。」他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在目盲且晚年又遭股骨頸骨折不能站立的情況下,陳寅恪完成了80餘萬字的巨著《柳如是別傳》。 「此後仍未輟學,依舊著述。這一點對我們影響至深。」陳流求說。

在廣州,陳寅恪走完了人生的最後20年,1969年10月7日因心臟衰竭去世。

陳寅恪

讀書當先正志

陳家是書香門第,一向注重後代的教育。

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21歲時便得中舉人,他的文才、韜略和辦事能力深為曾國藩所賞識,稱他為“海內奇士也”。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為光緒年間進士,官拜吏部主事,在儒家經世致用思想影響下,以改革天下為己任,同時又從西方政治、經濟、文化思想中汲取營養,主張維新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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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三立

這樣的家族,以詩書立門戶,開設家塾,延聘名師,子孫很早就發蒙讀書。陳寅恪在6歲時入私塾,跟著湘潭宿儒周大烈讀書。後來,祖父、父親被罷官,賦閒在家,更是將心血傾注在教育子孫上。

有一次,陳寶箴在孫子陳隆恪的扇面上題字時就寫道:「讀書當先正志……如此立法,久暫不移,胸中便有一定趨向,如行路者之有指南針,不致誤入旁徑,雖未劇為聖賢,亦不失為坦蕩之君子。

這段話意在教育後人如何讀書做人,也成為陳寅恪兄弟日後的人生準則。

1901年,父親陳三立攜全家到南京定居,安頓完家,便辦起了家塾,教學內容以國學基礎知識為主,同時又開設數學、外文、音樂、繪畫和文體等。這種教育,對陳寅恪影響很大,既係統學習國學,又取西方自然科學、人文科學之長,為之後學貫中西打下基礎。

到了陳流求這一代,陳寅恪對女兒們的教育也非常重視。

空閒時,他會選一些唐詩,教孩子們背誦,從最初的“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到後來的《長恨歌》《琵琶行》。

「他不干涉我們學什麼,但要求我們不管學什麼系,數學一定要好,邏輯思維要嚴密。」陳流求說,這是父親對她們姊妹三人唯一的要求。她記得,父親常常叮囑她學醫萬不能馬虎,這句話影響了她一生,“作為一名醫生,我要對每位患者負責,不嚴謹是萬萬不行的。”

科學,也是陳寅恪對自己研究文史所提出的目標,「我們常聽父親說,雖然史學目前難以達到數理學科的精確度,他仍要盡力提高史學的科學性」。

在那個年代,無論環境如何變遷,條件多麼艱苦,陳寅恪總是竭盡全力讓三個女兒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抗戰艱苦時期,女兒們仍可以住校學習,這在當時是很不容易的。

除了創造學習條件,陳寅恪對女兒們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言教。他做學問的態度,正是他一生的追求-「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陳寅恪

· 陳寅恪

「父親堅持用文言文寫作,堅持用繁體字豎排出版自己的著作。他強調文責自負,甚至不允許別人改動一個標點。」陳流求回憶說。有一次,父親要出一本書,出版社要求改動其中的一個詞,被他嚴詞拒絕了,結果那本書也沒能在當時出版。

在女兒們眼中,陳寅恪的角色不僅是她們的父親,更是一位堅守學術理想的學者,內心糾結的只是「民族文化之衰頹」。他留下的精神遺產,在文化斷層的年代,鼓舞著失落文人們,成為他們藉以安身立命的精神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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