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11日清晨,保密局(原軍統)上海站站長陳恩峰早早就起床了,他要到位於威海衛路171號的國民黨上海警備司令部,下令槍斃一位要犯範紀曼。
還沒等他出發,辦公室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聽筒,裡面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陳站長,我是第一稽查大隊部的看守所的徐少元,範紀曼他跑了!”
「什麼?範紀曼跑了?還不快追?追不回的話,我讓你腦袋搬家!”
範紀曼是何人,一站之長陳恩峰為什麼要親自「監斬」?範紀曼身為死囚、要犯,為什麼會成功逃脫?他的最終命運如何?
範紀曼出生於1906年,出生地在四川梁山縣(現重慶市梁平區)。
他家境殷實,受到良好的教育,上過大學,精通英、德、日多國語言。身為富家子弟,又有學歷,屬於既得利益集團,無論做什麼工作都肯定衣食無憂。
但一身正氣的他,受革命思想影響,還是選擇了跟自己的家庭決裂,決定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
1926年,已經是共產黨員的範紀曼,和羅瑞卿一起從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武昌分校(黃埔分校)畢業。
北伐之時,範紀曼投身到葉挺麾下,擔任排長。
這時候的粟裕大將還是葉挺手下的一個班長,職務低於範紀曼,如果沿著這個軌跡下去,範紀曼也許會成長為我軍的一位優秀將領。可惜範紀曼沒有等北伐結束,便在戰場上負傷,只好回老家休養。
1929年,範紀曼服從組織安排,前往重慶做學運工作,從此告別了戰場。
在重慶期間,他和女生彭雅蘿相識、相知、相愛。不久後兩人同往上海,範紀曼在法租界的地下組織擔任交通聯絡員,在隱蔽戰線工作,開始了自己的紅色特工生涯。
他的戀人彭雅蘿,則進入上海美專學習。
到了上海不久後,就出事了。 1931年5月30日是」五卅」運動6週年紀念日,在地下黨的組織下,上海市民走上街頭,舉行紀念活動。
走在遊行隊伍中的範紀曼,不幸被一個叛徒認了出來,還沒等活動結束,他就不幸被捕。在敵人看來,範紀曼不過是個小人物,他們想透過審訊得到更有價值的情報,抓我地下黨領導人。
看到範紀曼很年輕,敵人就許以高官厚祿,希望他吐露實情,但是卻被嚴詞拒絕。碰了釘子之後,敵人惱羞成怒,進行嚴刑拷打,範紀曼同樣不屈不撓,敵人沒有得到我黨組織哪怕一個字的信息。
因此,敵人對他們情報的準確性也產生懷疑,無法確定範紀曼究竟是不是共產黨人。當時的地下黨都是單線聯繫,除了那個叛徒,沒有第二個人能指認範紀曼。
當年8月,關在蘇州監獄三個月的範紀曼被朋友營救獄,有驚無險。
但這次事件也影響了他的一生,範紀曼與組織從此失去了聯繫,直到20多年後,才恢復了黨籍。
因為地下黨組織遭到了嚴重破壞,沒有人能證明範紀曼的黨員身分。無奈之下,他和女朋友彭雅蘿來到了北平。
在這裡,範紀曼考進了北平大學藝術學院戲劇系深造。同時,範紀曼也沒有放棄尋找黨組織,他透過細心觀察,發現一個叫薛迅的女同學表現積極,猜想她是地下黨員,於是他不斷接近薛訓,後來有一天向她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範紀曼沒有看錯人,可是薛訓卻不承認。
黨組織有嚴密紀律,豈能憑一個人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他的話?如果這樣的話,黨組織早就被敵人一網打盡了。而且這時候,中共地下黨主要負責人之一的顧順章被捕,變節投敵,上海的地下組織遭到極大破壞,檔案也不復存在,範紀曼的身份無法查明。
範紀曼是空口無憑,黨組織負責人絕對不能隨便相信他。
但負責人對範紀曼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只要想做對國家、民族有益的工作,無論你是不是共產黨人,都行。
這話說得很藝術,如果範紀曼真是失聯黨員,那就請繼續證明自己的革命積極性,不影響他未來從事革命工作;如果他是臥底或者是叛徒,也無法破壞我們的地下黨組織。
範紀曼對黨的紀律比誰都熟悉,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並且以非黨員的身份繼續參與革命工作。
1932年,範紀曼迎來了一個艱鉅的任務,營救中共天津市委書記曹策。
接到任務,範紀曼心急如焚,當時他剛開始工作不久,人脈還沒建立起來,營救曹策這樣的大人物,又談何容易。
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他想到了軍校同學陳恭澍。
陳恭澍,河北寧河人,綽號辣手書生,是特務頭子戴笠手下「四大金剛」之一。
1926年,他也在武昌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就讀。當時的他,也是有志青年,跟範紀曼同齡,兩人很談得來。後來兩人因為政治信仰不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因為範紀曼從事的是地下工作,陳恭澍並不知道他是共產黨。
1932年,陳恭澍加入蔣介石為社長的藍衣社,成為骨幹成員,這是個黃埔軍校學員組成的效忠蔣介石的特務組織,權限大得很。身為處長的陳恭澍,在北平軍政界有一定的影響力。
範紀曼很快就透過關係找到了陳恭澍,以同學身分登門拜見,提出了營救曹策的請求。
陳恭澍對範紀曼的請求不以為然,他打著官腔說:“曹策可是要犯,小弟我愛莫能助啊。”
範紀曼聽出了陳恭澍的弦外之音,是沒把他當做自己人,原來陳恭澍得知老同學精通英文,想安排他給自己翻譯來自美國的報刊和文件,了解美國方面的對華政策。
範紀曼一聽心中暗喜,那樣的話,自己不但可以為陳恭澍提供美國情報,還能將我黨需要的機密文件“偷出來”,何樂不為?
自打到了那裡,範紀曼果然有不少收穫,文件中不但有美國對華政策的內容,也有中日兩國政府的各類外交、軍事情報。
範紀曼又驚又喜,將重要文件內容摘抄下來,透過薛迅交給了黨組織,為我黨了解外部情況、制定政策提供了有力參考。
陳恭澍也沒有食言,利用自己的影響,將曹策放了出來。
就在範紀曼繼續神不知不覺地為我黨輸送情報的時候,他又出事了。
原來,北平地下黨組織內部也出現了叛徒。隨即,北平地下黨組織被破壞,許多負責人身分暴露,被國民黨反動派抓起來關進監獄,也包括和範紀曼聯繫的冀丕揚。
如此一來,範紀曼暴露了。
陳恭澍得知自己的老同學範紀曼吃裡扒外,氣得七竅生煙,一怒之下把範紀曼抓起來關進監獄。
第二次被關進監獄的範紀曼十分堅強,不承認自己在為共產黨工作 ,事實上冀丕揚也確實不知道範紀曼的真實身份。
再加上女友的營救,和黃埔老同學的講情,陳恭澍把範紀曼又放了出來。
出獄後的範紀曼,沒有改變信仰,只是更加小心了。
當時日本人得寸進尺,對我華北地區虎視眈眈,國民黨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和日軍勾勾搭搭。
為了成功取得日軍和國民黨勾結的證據,範紀曼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日本駐北平公使館。
不久,在一次招待會上,範紀曼認識了地下共產黨員劉尊棋,劉尊棋又把劉逸樵介紹給範紀曼。
此時的劉逸樵是共產國際的情報負責人,此人有蘇聯背景,他的公開身分是《大晚報》的特約記者,該報是孔祥熙的喉舌,有國民黨官方背景。
劉逸樵聽說範紀曼精通日語,便讓他翻譯來自日本的情報。很快,大量有價值的情報源源不斷被交給黨組織。
為了方便範紀曼蒐集情報,劉逸樵把範紀曼包裝成美國檀香山《自由日報》記者,還煞有介事地成立了工作室。
這樣,範紀曼的人脈變得更廣,蒐集情報的管道也更多,得到的情報也更有價值。
其中包括1935年國民黨和日本簽訂出賣華北利益的《何梅協定》前,日本華北駐屯軍總司令梅津美治郎在北平的活動;還有1938年日本將要突襲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的情報。
延安得知情報之後,便發表了《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向全國人民揭露了蔣介石、何應欽賣國求榮的醜惡嘴臉,並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停止內戰,抗擊日本入侵。而史達林得到日本人要偷襲海參崴的情報後,下令蘇軍在圖們江三山鎮,炸毀了日軍的重砲兵陣地,使得日軍陰謀落空。
為了隱藏自己,範紀曼在向延安傳遞情報的同時,也向國民黨傳遞了不少日方情報,受到了陳恭澍的賞識。
在陳恭澍的推薦下,範紀曼被安排到國民黨軍統工作,憑藉著自己出色的業務能力,他一躍成為軍統北平站站長。
而當時的毛人鳳還只是軍統北平站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個小幹部,在範紀曼的手下當差。
之後由於工作需要,範紀曼重新回到闊別半年的上海,一邊為軍統工作,一邊在家裡安裝了一個電台,向延安傳送情報。
抗日戰爭勝利後,範紀曼又接到一項艱鉅的任務:從上海提籃橋監獄中救出東北抗聯副總指揮楊樹田,他是楊靖宇烈士的戰友,原名楊奠坤。
為了完成這項任務,範紀曼化裝成國民黨少將,讓當時擔任上海軍法處長的地下黨員李時雨冒充自己的馬仔,大搖大擺地來到上海提籃橋監獄。
監獄長沈冠三一聽是重慶來人,連忙點頭哈腰出來迎接。
範紀曼神氣十足,趾高氣揚,把一個國民黨少將演得活靈活現,他聲稱楊奠坤是自己的表弟,讓沈冠三無條件放人。
沈冠三不敢怠慢,立刻讓人把楊樹田帶到範紀曼面前。
範紀曼事先了解到楊樹田懂俄文,他走到楊樹田身旁低聲用俄文說:“一會你就說我是你的表哥。”
楊奠坤
楊奠坤聽完,立刻會意,他立即在範紀曼面前聲淚俱下地說:“表哥,我可盼到您了。”
見此情景,沈冠三不再懷疑。就這樣,楊奠坤順利從虎口逃走。
對抗勝利後,神州大地滿目瘡痍,但是老蔣為了維護他的獨斷統治,又悍然發動了內戰,本來打算回到延安的範紀曼只好繼續當臥底,繼續他的紅色特工生涯,向延安方面提供了更多有價值的情報。
其中包括在淮海戰役中黃百韜兵團被包圍後,蔣介石派邱清泉部增援的情報。範紀曼得知後,把蔣介石的調令直接發給了延安方面,如此一來,邱清泉部兵力和武器配備,以及行進路線被我軍瞭如指掌,只等布好口袋讓他往裡鑽了。
而在遼沈戰役中,範紀曼也立了一大功。
當時蔣介石為解錦州之圍,密令廖耀湘兵團馳援遼東,調令還沒有傳達,就已經提前放到了毛主席的案頭上。
毫不誇張地說,範紀曼傳遞的這些情報,勝過千軍萬馬,讓蔣介石稀里糊塗之下就輸掉了戰爭。
解放前夕,範紀曼心情激動,他決心再立新功,以迎接新中國成立。
但就在此時,一位名叫沈寒濤的地下黨被捕,經不起敵人的嚴刑拷打,成為叛徒的他出賣了範紀曼。
得知範紀曼是紅色臥底,上海站站長陳恩峰恨得是咬牙切齒,隨即將範紀曼逮捕入獄,很快就決定將他處死。
此時的國內戰場上,國民黨的敗局已定,司法各部門也形同虛設,沒有了掣肘,陳恩峰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根本都不用審判。
四度入獄(1944年日本人也曾經逮捕過範紀曼,後被陳恭澍搭救出獄)的範紀曼雖然不知道陳恩峰準備馬上處死自己,但他知道保密局對“內姦”一向是奉行“殺無赦」的政策。因此範紀曼知道自己已是兇多吉少,不能坐以待斃,他決定越獄。
他透過觀察,掌握了監獄裡崗哨的活動規律,在這天晚上嗆到空隙,偷偷來到了監獄的圍牆旁。
來到圍牆底下,範紀曼為難了,監獄圍牆高達3公尺左右,根本無法翻越,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簣?
天無絕人之路,藉著月光,一塊約一公尺見長的木板映入眼簾。他靈機一動,將那塊木板搬到牆下,豎起來,踩著木板往上爬,終於爬上圍牆,成功逃出監獄。
獄長發現範紀曼越獄後,報告保密局上海站長陳恩峰。陳恩峰一聽暴跳如雷,隨即派出大批特務,出動十幾輛汽車,全城搜查。
但是範紀曼在上海工作多年,對這裡的情況瞭如指掌,熟人也非常多,他躲到了警察局一個朋友家,悠然入睡。
保密局的特務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要抓的要犯,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5月27號,上海解放,範紀曼走上大街,盡情呼喊,他終於回到了組織的懷抱。
這位在「地下」潛伏了將近二十年的紅色特工,來不及休息,馬上投入新的戰鬥。他根據自己掌握的潛伏特務名單,將其一網打盡。
此後,範紀曼繼續在新的工作崗位,為國家建設做出貢獻。
建國後,範紀曼也受到了潘漢年案的牽連,第五度身陷囹圄,後於1980年被平反。
1990年12月6日,範紀曼在自己的第二故鄉上海去世,享年84歲。
他的一生充滿傳奇,卻鮮為人知。
他受了很多委屈,卻從未提起。
他為新中國成立所做的巨大貢獻,後人不該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