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濃,蟬鳴聒噪,案頭上掛著一隻香包,散出溫熱的艾草香,似點進空氣裡的墨,慢慢暈染開,他著一身素色的亞麻上衣,盤腿坐在當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挾著一抹出逃的晚陽,深藏裡面。
出道23年,陳坤還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眼睛裡的光還在,不夾雜一絲渾濁,清澈透亮,彷彿要擊穿世間一切繁雜,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論氣質,陳坤是從仙氣裡長出來的人,而這幾年,除了拍戲之外,他喜歡在匆匆中尋找安寧,修身禪定,品茗焚香,在喧囂的世界裡,為自己築起一個世外桃源。
如今,46歲的他,仍相信世界很美好,仍在尋找自己的路上,繼續流浪,繼續做一場幽人獨對的繁華夢。
一、「寒門少年」的意外人生
如果說,童年有顏色的話,對陳坤來說,一定是灰色的,那是一種厚重的、稠密的鉛色,粘在身上便再也無法拂去。
1976年,陳坤出生在重慶市江北區,一個父母離異的家庭,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
從父母離婚那天起,陳坤就過了顛沛流離失所的生活,被丟在姥姥家,生活到11歲才回到母親身邊。
「窮」是刻在他腦子裡的字眼,因為窮,母親不得已將姐姐送給別人收養,帶著他與弟弟住在一間13平米的房子裡,艱難度日。
小時候,他總喜歡坐在地上,透過巴掌大的窗戶看外面的天空,冥想著紅燒肉的味道,然後滋溜地咂咂嘴,因為生活拮据,他幾乎吃不到肉。
重慶的冬天特別冷,起夜上廁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每次,陳坤都要摸黑繞去後山廁所行方便,回來之後,小小的身子凍得僵直,鑽進被子里瑟瑟發抖。
但他又偏愛冬天,每週一次,母親會格外開恩,拿出2毛錢,讓他去澡堂子洗澡,掀起厚厚的皮簾子,一團熱氣撲面而來,讓他覺得心里特暖。
後來,父親再婚了,與繼母生了個兒子,一次過年,陳坤去看望父親,因為不投機的幾句話,父子倆大吵一架,摔門而出的那一刻,他彷彿又失去一個家。
或許,孤單是他成長的底色,他把自己藏了起來,少言寡語又敏感多愁。
失意的日子裡,幸得一份天馬行空,他總相信姥姥嘴裡的傳奇故事,不開心時,他就一個人跑去朝天門的江邊,幻想龍王爺從龍宮裡出來,帶著他騰雲駕霧。
或者,就跑去南山上的老君洞,躲在洞口等著遇見神仙,當然,一無所獲,但他就願意這麼相信著。
職高畢業後,陳坤步入社會,他迫切想要賺錢,為母親減輕負擔,於是,他去了印刷廠當打字員,因為收入微薄,他又跑去夜總會當服務員,埋頭苦幹還是朝不保夕。
最難的時候,陳坤連毛褲都買不起,還是當時一位同事的哥哥心疼他,給他買了條20塊錢的秋褲,陳坤才熬過那個冬天。
眼瞧著夜總會的歌手,意氣風發,收入頗豐,陳坤動起了心思,找了一位聲樂老師王梅言,學習唱歌,後來,與老闆軟磨硬泡之下,他終於上了台。
只見一少年,留著長髮,穿著鉚釘的黑色皮衣,安靜地坐在舞台中央,燈光閃爍,音樂濺起,他憂鬱的歌聲,在舞池裡跌宕起伏。
19歲時,在王梅言的建議下,陳坤報考了東方歌舞團,憑藉出眾的氣質和聲線,意外成為團裡一名獨唱演員,與同歲的李小冉成為同事。
從野路子一躍成為正規軍,陳坤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把這樣的「巧合」歸為老天垂憐賞飯吃,再也不敢有過多奢望,他要在東方歌舞團,唱一輩子的歌。
二、北影遇貴人
20歲的年紀,朋友們都在前赴後繼地朝著夢想奔去,而陳坤卻不為所動,那些艱苦的日子,讓他稍微嚐到一點甜,就會緊緊攥在手裡,之後慢慢地咂摸。
這天,好友陳暢想要去考北京電影學院,就拽著陳坤陪他一起,到了現場,陳坤意興闌珊地轉悠,等到陳暢報名時,接待處的老師也讓陳坤報名。
一看60塊的報名費,陳坤望而卻步,還佯裝鎮定地說:「我沒興趣」!
陳暢看出了端倪,知道兄弟囊中羞澀,就默默替陳坤出了錢報名,拉著他一起進了考場。
坐在候考室的長椅上,看見一群同齡人熱血青春的樣子,陳坤倒是有些羨慕,他似乎從未這樣激情過,上台之後,他非常認真地唱了一首歌。
導師崔新琴一眼相中了陳坤,她喜歡這孩子身上的倔強和桀駿,而同樣被看中的,還有像木頭疙瘩一樣的黃曉明,崔新琴覺得他單純地像一張白紙,可塑性強。
入學之後,其他的孩子都陷在表演作業裡,叫苦連天,而陳坤卻顯得冷靜許多,他正在發愁借來的8000塊錢學費要怎麼還。
雖然,陳坤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影,但與一群家世出眾的同學相比,陳坤骨子裡的自卑油然而生,他總覺得自己「髒兮兮」的,性格里的污垢就是洗不乾淨。
於是,他用冷傲粉飾自己,很少與人來往,大學4年和有些同學說話不到10句,卻與傻憨憨的小胖子黃曉明處得很好。
他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向崔新琴提出自己不適合當演員,被她一頓臭罵,一向慧眼識珠的崔新琴,認定這孩子會是最早走出來的學生。
殊不知,陳坤正在計畫出國留學,學習設計專業,未來做設計師,為了攢夠留學的費用,一有空閒,他就去接拍廣告,而賺到的錢,留給自己一點,剩下的寄回家,貼補家用。
1999年,23歲的陳坤陪同白雲和孔維去試戲電影《國歌》,卻被導演意外看中,出演其中「聶耳」一角。
同年,趙寶剛的電視劇《永不瞑目》籌備拍攝,原定陳坤為男一號,卻因為與模特兒出身的女主角蘇瑾身高不搭,被換成了「奶油小生」陸毅。
而該劇一播出,創造了當年的收視神話,也捧紅了新人演員陸毅,同時奠定了導演趙寶剛在電視圈不可動搖的地位。
有人歡喜有人憂,這次的跳票讓陳坤信心嚴重受挫,班主任崔新琴看在眼裡,心疼不已,立刻打電話給趙寶剛,劈頭蓋臉地一頓責備,末了還加一句,“你欠陳坤一個人情,你必須還他!
這邊,她讓陳坤啥事也別幹,就死等著趙寶剛的戲約。
第二年,趙寶剛應了承諾,邀請陳坤出演《像霧像雨又像風》,為表歉意,還特地把男主角的名字改成“陳子坤”,搭檔周迅、陸毅、李小冉等人。
而這個角色似乎為陳坤量身定制,天性自由浪蕩的鐘錶店小夥計,在純粹的愛情裡,像霧像雨又像風,讓人捉摸不定。
果然,陳坤火了,還拿到了9萬塊的高片酬,讓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有些不知所措,之後,他往家裡寄回4萬塊錢,剩下的錢準備出國留學。
北歐遊歷一趟回來後,他發現這點錢根本不夠自己在國外的生活開銷,於是,暫別了設計師的夢想,又回到了演員的本位工作中。
自小在貧寒中長大,在陳坤的心裡,最基礎的物質溫暖比什麼都來得實在,成名多年後,陳坤曾直白地承認,當年的確很虛榮,面對唾手可及的名與利,他無法拒絕。
三、名利場的角逐
在陳坤身上,有著一種天然的敏銳與感性,也是演員身上極其珍貴的羽毛,而在名與利的角逐之中,他又會如何抉擇呢?
2003年,一部與董潔合作的電視劇《金粉世家》,他飾演多情浪漫的公子哥“金燕西”,劇中與“冷清秋”是一對癡男怨女,這個角色讓陳坤火爆全國。
至此,陳坤成為眾多少女心中的夢中情人,而他憂鬱、純情的氣質,也被導演圈瞄準,一水的富貴公子哥的劇本找上門,讓陳坤應接不暇。
之後,他是《名揚花鼓》裡明媚如風的美少年“名揚”,不過這部片子,陳坤很少提及,他對當時要求穿拖鞋的妝髮造型,感到一言難盡。
2007年,與徐若瑄、李冰冰合作的電影《雲水謠》,這部極具文學性的愛情電影,讓陳坤一舉奪得中國電影華表獎優秀男主角獎。
然而,在陳坤眾多作品中,神話奇幻類的題材最為搶眼,他對於這類縹緲虛無的人物有著極強的想像力和表現力,他也十分熱衷於傳統文化的創作。
正如觀眾評價道,“你永遠可以相信陳坤的古裝”,時而仙風道氣,時而妖邪魅惑。
在電影《畫皮》裡,他飾演的將軍“王生”,在絕色美狐與完美賢妻之間搖擺不定,幸好陳坤的演技、顏值和魅力都是頂級的,才撐得起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
然而,角色的成功卻讓陳坤陷入了自我懷疑的困境,一張花美男的臉不斷被大眾定義和標籤,以致於忽略了他的演技,這對演員來說,是一種痛苦和折磨。
“其實,我有非常大的野心,絕不像大家所看到的,柔軟的、毫無目標的,詩情畫意的小男人”,陳坤執拗地說到。
這些年,我們看到了陳坤的態度,發現他的表演不一樣了。
2011年,陳坤遇到了鬼才導演徐克,出演其電影《龍門飛甲》,他一人分飾兩角,俊美邪魅、狠戾冷酷的西廠督主「雨化田」和活潑不羈、詼諧逗趣的「風裡刀」。
這對陳坤的表演是極大的挑戰,為了詮釋好刀客的形象,他每天早上4點起來站樁,一天完成2000多個動作練習,在40度的高溫下,他穿著厚重的鎧甲,一連7天拍打戲,常常一天下來,皮膚被汗水泡的發白、起皺。
而正是這份勤勉敬業,讓陳坤的表演達到登峰造極之勢,將廠公和刀客的人物刻畫得淋漓盡致,讓觀眾拍案叫絕。
再之後,陳坤越玩越瘋,幾乎不要形象了,甚至只要角色有趣,可以不惜為人作配。
例如《讓子彈飛》裡的反派“胡萬”,大開大合的表演完全出乎意料;
還有《狄仁傑之神都龍王》裡的瘋魔神醫,整部電影下來,觀眾都找不到陳坤在哪;
而《火鍋英雄》裡的劉波,更是被打成腫臉的豬頭,與帥毫不沾邊…
正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在重塑自己,讓陳坤越來越接近表演的內核,也讓他對錶演產生敬畏之心,收起了身上的棱角,也不再年少輕狂。
四、藏了20年的秘密
2003年,陳坤因《金粉世家》爆紅時,其私人生活也被媒體暴露在人前,正所謂人紅是非多,這樣的事情難以避免。
一則關於《雙響砲》劇組的文章,意外紕漏了陳坤的兒子,而未婚生子的他,一度刺激了媒體的味蕾,各種長槍短砲對準他。
隨著兒子陳尊佑的照片被曝光,鋪天蓋地的報道,接踵而來。
關於陳尊佑的身世,也成為娛樂圈八大未解之謎,有人猜測是領養的孩子,有人猜測是私生子,各種消息甚囂塵上。
其中「私生子」說越傳越廣,也就牽扯出女星何琳、以及保姆等人,陳坤大學同學何琳曾暗戀過他,於是,有人猜測何琳暗地為他生子。
對於外界的種種猜測,何琳說:“讓我暗戀的人實在太多了,根本數不過來,你們慢慢猜吧”,最後不堪其擾的何琳,公開澄清謠言。
「保母說」亦是不可能,放著大把年輕漂亮的姑娘不追,和其貌不揚的保母在一起,幾乎不可能。
這麼多年,陳坤對於兒子的事情三緘其口,也只是在2011年的自傳中,稍微提及到孩子。
“當我媽抱著那個小肉坨的東西在我面前晃的時候,我的腦子是懵的、空的。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要伸手還是怎樣”,陳坤如是寫道。
可以看出,第一次身為人父,陳坤是緊張又幸福的,對這個初來世界的小人兒,陳坤有著慈父般的溫柔和寵愛。
在兒子陳尊佑的成長過程中,陳坤既要扮演父親,又要扮演母親,對兒子百般呵護,父子倆處得就像兄弟一樣,兒子有什麼心事,都會跟父親分享。
小時候,一次放學回來,兒子把自己關在房裡生悶氣,原來是自己喜歡班裡的一個小女生,然而人家小姑娘卻喜歡爸爸陳坤,還要長大後嫁給他,讓兒子傷心不已。
幸福的表象背後還有痛苦與不堪,每每當兒子詢問自己的生母時,陳坤總是閃爍其詞,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兒子,小傢伙傷心,陳坤也跟著揪心。
他總是對孩子說,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但現在,你只有爸爸。
對於兒子,陳坤投入了百分之百的愛,就像當年母親給自己的一樣,他盡力保護他,不讓他受到外界的傷害。
如今,陳尊佑已經20歲了,喜歡健身擼鐵,還有廣泛的興趣愛好,是一個陽光自信的小伙子,與父親站在一起青春又養眼,而那個藏在心裡20年的秘密,父子倆都默契地不再重提。
然而,這麼多年,陳坤依舊孤身一人,依舊沒有碰到懂自己的人,或許孤獨是他永恆的生命彌音,也是他甩不掉,又繞不開的宿命。
對於愛情,陳坤有過憧憬,他嚮往純粹的愛情,不摻合任何雜質的感情,堅守且忠貞的,但他始終沒有遇到。
五、遇見自己
在複雜喧鬧的娛樂圈,陳坤曾經迷失、徬徨和不安,被巨大的名利裹挾下,他害怕失去自己,而長在心裡的窮根,也讓他患得患失,害怕一切如鏡花水月般消失。
為了讓自己放鬆下來,他開始冥想打坐,來與自己的身心對話,讓自己平靜下來,用一種精神的力量來支撐自己。
他說:「如若不是禪定打坐,我早已迷失在名利場了!
而這些年,陳坤也在不斷尋找生命的意義,讓自己作為公眾人物的價值發揮到最大,他開啟了公益項目“行走的力量”,一做就是10年。
每年,他親自帶隊,動員更多的人加入到行走隊伍中,不論風吹雨打,冰霜刀劍,他都與夥伴們深入無人區、西藏等地,撫慰脆弱的心靈,獲得內心的寧靜。
除此之外,他還十分熱衷做公益,「關懷老兵」、「尋救塵肺病農民兄弟」、「偏遠山區支教」……都能看到陳坤的身影,他用自己的力量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友善。
不拍戲的時候,陳坤過得越發肆意自在,宅在家陪母親和兒子,與家人一起喝茶聊天,每天睡覺前,他還是喜歡看一會兒動漫。
從《咒術回戰》到《黃金神威》再到《火影忍者》,什麼類型的動畫都看,新的舊的,就這樣一直看,看著看著,他早已熱淚盈眶。
“生活就是一場修行,而修行就是真實地過著日子”,這幾年,陳坤對修行有了更深的理解。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我想,這大抵就是陳坤最好的樣子,也是最真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