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是他的酷愛。人生於天地間,哪怕歷經艱難摧殘,也要做一株高潔的梅花,留下屬於自己的一縷香氣,散發給有緣的路人。素有愛國主義詩人的尊稱,陸游的一生給我們留下了怎麼樣的香氣呢?
一腔的愛國熱情與一輩子的無力回天
陸游出生於1125年,是一段抹不去的痛,宋朝北方的金國,南下攻打宋國。宋朝的皇帝被金人俘,兩個皇帝被金人脫去龍袍,一同押往北方,到達金國後,赤裸上身,身披羊皮,脖子上繫著一根繩子,被人牽著,原來高高在上的皇室,淪為了奴隸,北宋滅亡。國破山河不在,百姓流離失所,這種狀況伴隨著陸游的一生,他一輩子都想北伐濟世,收復河山,陸游是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
北宋滅亡後,殘留的南宋,軟弱無能,偏想求和,心存幻想,偏安一隅,屢屢打壓朝野主戰之風。陸游一生都是主戰派,懷著愛和憤怒,一摑一掌血,一鞭一條痕,他是帶著激昂的情感和無能為力的痛。
宋高宗用十三道金牌,將抗金名將岳飛召回,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緊接著南宋和金國議和。在此之後,權臣被誅殺,人頭送往金國求和。同時代的辛棄疾,能文能武,驍勇善戰,但總是被打壓,壯志難酬。這一切,都激發了陸游強烈的從軍夢,他二十歲就立下志向,六十歲依然沒能完成,這是一個熱血青年慢慢變老的一生。
男人至死是少年,他有不熄滅的豪情和自信,以為可以改變世界,可以實現夢想,寫了很多報國的理想文章。曾有八個月,陸遊真正投身於抗金鬥爭的最前線,參與了戰鬥和廝殺,這個時期他當軍事參謀,還兼任法官。那些夜裡狂飛的雪,披甲的戰馬,呼嘯的北風。戰爭和離亂豐富了他的經歷和見聞,他也漸漸參透了自己和國家的命運,那就是宋朝再也收不回國土了,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北伐勝利了。
但是,陸游不甘心,直到暮年,他依然一說北伐,就熱血,就呼嘯,就疏狂,這就是赤子之心。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無人。他一心想要的就是上報天子國家,下安黎民百姓。
1161年,新上任的宋孝宗,首先為岳飛昭雪,也看中了陸遊的才華,讓他做編排官,陸遊非常高興,但第二年,因為得罪了皇帝親近的大臣,被貶了。後來陸遊又出任鎮江通判,當時鎮江府有兩位將軍張俊和韓元吉都是主戰派,陸遊看到了希望,然而張俊站敗,主和派就藉機把持了朝政,主戰派死的死,散的散,陸遊也再次被罷免,回到了山陰老家。這時,他寫了一首非常熟悉的詩,叫做《遊山西村》。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一個風雨之夜,陸遊為了教育自己的小兒子認真讀書,又留下了一首《冬夜讀書》。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此時的陸游,開始關註生活,關注抒情,開始好好吃飯,開始好好陪伴家人,但是英雄遲暮是世間的悲哀。看著自己垂垂老去,可國家依然尚未收復。在親人和田園之間,在孤燈和風雨之夜,他仍想回到前線,就像一隻搏擊長空的蒼鷹,哪怕折斷翅膀掉落人間,內心依然思念著天空。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1210年,85歲的陸游去世,在臨終的時候,他留下了一首千古絕筆。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這一生最為遺憾的就是國家的統一。哪怕是到了最後的時刻,明知萬事即將與他無關,但他還是耿耿以懷,覺得沒有見到光復故土,他依然很悲痛。
除了滿腔的愛國熱情之外,在陸遊的內心中,還有一份割捨不下的深情。
陸遊二十歲那年,科考失敗,但他結婚了,新娘是青梅竹馬的表妹唐琬。起初,無論是雙方父母還是陸遊和唐琬,都非常滿意這一段姻緣,但是這段姻緣只維持了一年,唐琬就被休棄了。原因是陸遊的媽媽不喜歡唐琬,但陸遊特別愛唐琬。在母親的高壓下,陸遊進行了休妻,但在外邊給唐琬置辦了一個宅院,兩個人私下還是繼續約會見面。然而,沒多久,紙裡包不住火,陸遊的母親再一次橫加乾預,陸遊也再一次放棄唐琬。他聽從了母親的安排另娶,隔年生了個兒子。
這段感情給多情和軟弱的唐琬帶來了極大的傷害。分手後,陸遊娶了王氏,唐琬也改嫁給了趙士程。故事依然在繼續。 。 。 。
幾年後的一天,陸游到城南的沈園去遊玩,巧遇唐琬和她現任的丈夫趙士程,此刻“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兩個人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過去。趙士程頗有氣度的請陸游吃了頓飯。這一次偶遇,陸游心裡有千言萬語,就在沈園的一堵牆上題下了流傳千古的《釵頭鳳 紅酥手》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首詞,別開生面,催人淚下,而且節奏急促,聲韻淒緊。錯錯錯,是陸遊的懺悔,莫莫莫表達了無法挽回的絕望。痛失摯愛,終其一生都回不去了。這次偶遇,是陸遊和唐琬此生最後一次相遇。
1156年,唐琬又來到了沈園,看到了陸游的題詞,心如刀絞,就寫下了《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一年秋天,唐琬就病逝了。從那之後,趙士程並沒有續娶,也沒有納妾,獨身一人。十三年後,趙士程請纓殺敵,戰死沙場。
距離唐琬香消玉殞四十四年後,高齡75歲的陸游再次來到了沈園,寫下了《沈園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傍晚的時間,有一種悲涼的氛圍,斜陽慘淡,照進處於悲哀氛圍中的沈園,又見畫角哀,更增悲涼。眼前的沈園面目全非,可是陸遊對沈園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是他和唐琬分手之後,唯一相見之處,也是永別之所。都說時間可以治癒一切,但是時間對陸遊來說,是把以前沒有看清楚的一切變得歷歷分明。每一次覺察都會撕開一個傷口,這傷口是新的。所有陸遊越有年紀,反差就越大,他一寫到唐琬就深情,一寫到沈園就痛哭。
84歲的陸遊,這一年陸遊病了很久,他老態龍鐘,但依然步履蹣跚的來到了沈園,他又來到了當年跟唐琬相遇又訣別的地方,提筆寫下了人生最後一首悼念唐琬的詩,老淚縱橫。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生命的最後,人所惦記的、放不下的,是他最遺憾的深情。他看到一幅畫,遇見幾多鮮花,聽了一聲雁叫,喝幾杯酒,寫幾行草書,都會惹起報國仇、雪國恥的心事,血液就此沸騰起來。這股熱潮衝出了他白天清醒生活的邊界,還氾濫到他的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