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簡介及資料(關羽,一名武將何以深入人心?)

2023-01-13關羽

2020年1 2月6日,蘇州。 「三國志」文化展在吳中博物館展出。

歷史上真實的關羽並沒有留下太多資料可供考據。

他出生於東漢末年,家鄉位於河東郡解縣,在政局動盪、太平道黃巾起義的亂世中不得不開始逃亡。

和張飛一同追隨劉備的過程中,關羽成長為天下皆知的武將,為曹操所擒、刺殺顏良、被周瑜和呂蒙稱為“熊虎”,最終戰死荊州。從一些書信來往中,我們還能了解到,諸葛亮曾稱其為“髯”,這意味著他有漂亮的鬍鬚,也有書寫能力,可與諸葛亮進行書信對話,不僅僅是目不識丁的一介武夫。

在西晉史學家陳壽所作的《三國志》的捲三十六(共六十五卷),即《蜀書》卷六中,《關羽傳》與張飛、馬超、黃忠、趙雲的傳記列於同一卷。

在這部曾在唐朝被定義為「正統的歷史」但仍不算「正確的歷史」的《三國志》裡,陳壽對關羽生平的描寫仍不算多,只有短短953個字,而諸葛亮傳記除去其子的部分,卻達到了4310個字。

不過,對三國頗有研究的日本學者渡邊義浩卻認為,陳壽已經算是很鄭重地對待關羽了,因為同卷的《趙雲傳》只有246個字,「武將所佔的篇幅大概就是如此」。

在《三國志》裡,陳壽對關羽的評價不高——“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這說的是關羽雖厚待兵士卻輕視文士,剛愎自用,致使部下糜芳和傅士仁生怨,向吳國呂蒙投降而失去荊州的關鍵性事件。

奉劉宋(西元420—479年)文帝之命為《三國志》作注的裴鬆之,則將《關羽傳》重新勘誤,最終只呈現出761個字。

對於關羽,裴松之也沒表現出更強的傾向性,他提到關羽因愛慕人妻屢次拜託曹操,結果卻被橫刀奪愛,而並非像日後的《三國演義》中那樣,將其描述成一個不近女色的「大丈夫」。

渡邊義浩在《關羽:神化的〈三國志〉英雄〉一書中發出疑問:「《三國志》中記載的關羽是令曹操都畏懼的三國時代的代表性武將。

但韓信曾擊破項羽,使劉邦得以統一中國並建立西漢(公元前206年—公元25年);相傳繼承了諸葛亮'八陣圖'的李靖,為唐朝(公元618—907年)統一中國立下赫赫戰功,北方遊牧民族突厥聞其名便不戰而退。與這些中國歷史上聲名顯赫的武將相比,關羽的功績並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且其結局也算不上輝煌。但為何關羽卻得到了神化呢? 」

的確,三國時代英雄無數,功績勝於關羽者也不在少數,且其可供考察的史料少之又少,陳壽、裴松之等早期為關羽著書立傳的史學家也沒有對其表現出極為推崇的態度,但似乎只有關羽在日後成為一種本土的神祇,成為“關二爺”和“關帝”,深入中國社會甚至獲得東亞文化圈的愛戴,作為正義的化身接受朝拜和供奉。一個普通的將領是如何有瞭如今的神聖形象,且又深入人心的呢?

從叛軍到正統,擇「義」演之

在一些西方歷史學家看來,關羽和劉備、張飛的集團不過就是亂世中無數叛軍團的一個,關羽也不過就是叛軍團中的一員,儘管他們聲稱匡扶漢室,實際也是希望透過擴張自己的勢力割據一方,攫取利益。但後世卻逐漸將蜀漢視為正統,將關羽視為除暴安良的英雄和正義的化身。

事實上,陳壽在《三國志》中已經開始對蜀漢的正統做出表態。

作為蜀漢的舊臣,他將孫權的去世稱為“薨”,劉備的去世則稱為“殂”。

「薨」一詞用來表示諸侯的去世,陳壽其實在書中否定了孫權的帝位。

在記述曹魏諸帝去世時,陳壽則使用了「崩」字,以表示其正統性。

在記載劉備過世時,陳壽使用了「殂」字,而「殂」則是記載堯過世的用詞。

對此,渡邊義浩在書中寫到,東漢末年將漢室定為堯的子孫,因此,曹丕將「漢魏革命」等同於「堯舜革命」(從堯到舜的理想化禪讓),以使其政權禪讓獲得合法性和正統性。

在這種情況下,陳壽將劉備之死記為“殂”,直接沿用了諸葛亮《出師表》(諸葛亮於北伐之際寫給皇帝劉禪的奏議)中將劉備去世記為“崩殞”的用法。

陳壽試圖在記載中表達自己曾經出仕的是繼承蜀漢的國家。

到了宋朝,蘇遼在《東坡志林·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中記載:“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

也就是說,當年即便是小朋友聽到三國故事,也展現了支持劉備的情感傾向。

北宋時,宋徽宗曾封關羽為“義勇武安王”,這是國家層面和統治階層對關羽甚至連帶其蜀漢集團的認可。

而此時,關羽已經在民眾當中獲得了多年的愛戴和供奉,從當陽(也就是關羽被殺害的地方)開始,「關公崇拜」蔓延到荊州境內的許多地方。

有研究者分析,國家層面的認可基於兩個方面,其一是北宋長期受到北方游牧民族侵犯,其二是關羽的群眾基礎日益顯現,且民眾親近蜀漢,相信武將關羽可以保護國家安全。

而在唐朝,橫死的關羽還曾被百姓視為“強大惡魔”,流連世間威脅民眾的安全。南宋時期,朱熹進一步將蜀漢確立為正統。

其時,在百姓中間,張飛和諸葛亮比關羽受歡迎得多。

元末明初,《三國志演義》在《三國志平話》等三國故事的基礎上得以完成。

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木版印刷的《三國志演義》的刊本出版,正式名稱為《三國志通俗演義》,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庸愚子所作的序中,提到了整理此書的原因:以通俗的方式在民眾中間對「義」作出推廣和普及。

「義」即代表毀譽褒貶、勸善懲惡的道德標準。

渡邊義浩提到,在此書的流行中,「義絕」關羽不久後就把「智絕」諸葛亮和「姦絕」曹操擠到了配角的位置上,成為故事敘述的中心,「這不僅是因為關帝信仰,從《三國志演義》的寫作目的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這一背景下,那些講「忠義」的故事自然更受推崇,更便傳頌。包括關羽被封「漢壽亭侯」而推拒不受的故事,以及關羽離開曹營後過五關斬六將,回到劉備身邊的故事。

過五關斬六將這一情節並不存在,但進一步彰顯了關羽的忠誠。

到了清代康熙五年(西元1666年)後,毛綸、毛宗崗父子將《三國志演義》增減修訂,打磨出如今更為讀者所知的版本。

在《讀三國誌法》中,毛宗崗對蜀漢正統表示了肯定,同時稱此書有三絕,“諸葛孔明一絕也,關雲長一絕也,曹操亦一絕也”,“乃前後史之所絕無者」。

毛宗崗對關羽青睞有加,這當然和日益擴散的「關公崇拜」不無關聯,彼時,關帝廟已經從北方蔓延至南方,民間對關公的崇拜遍及全國。

在這部書裡,毛宗崗甚至為了表現關羽的「義」而刪除舊故事,編撰新故事。

例如“關羽斬貂蟬”,毛宗崗將“惡女貂蟬和董卓發生關係卻不感到羞恥,反而說丈夫呂布的壞話並向關羽和張飛獻媚最終被關羽斬殺”的故事,改寫成了心中懷有大義的歌妓貂蟬不惜玷污自己的清白,也要剷除董卓以守護漢室。

而關羽不能斬殺這樣的有義之人,否則會破壞自身的「義」。

「義」是關羽神聖化的結果,也是「關公崇拜」這一民間信俗的重要構成,這意味著,他既是一位道德楷模,也將見證忠義與友情,並對不義之事進行審查和監督,擁有道德審判的權力。

2019年2月14日,揭陽。古榕武廟的大門上張貼著關羽的肖像。 (圖/ 視覺中國)

作為武神、財神、儒神的關羽

研究三國的荷蘭學者田海認為,「關公崇拜」的起點可能不源自於其生前功績,而是源自於其死後所造成的恐怖。

作為武將的關羽死於非命,百姓對這類人一般都抱有恐懼心理,認為其擁有強大的甚至可至摧毀的力量。

為了避免其侵擾社區,帶來不幸,當陽本地的民眾要和其建立更為長久的關係,將對「惡魔」的恐懼轉化成對「神祇」的崇拜,祈禱其保護社區的安定。

我們很容易理解關羽成為武神和守護神的邏輯。

他生前是一名武將,驅除進犯、斬殺仇敵,因慘遭殺害而死。

他死後,民間流出了許多版本的傳說,有人稱橫死的「關三郎」給自己帶來了厄運,有人說關公能和玉帝對話,擊退過惡龍和蚩尤以保一方百姓的安危。

道教人士利用了這一點,在許多道教科儀中,關公是他們常常在儀式中召喚出來的守護神,用以驅邪。佛教僧人將其作為寺廟的保護神,為其立廟。

而每當有異族進犯需要前往戰場,將領、士兵及其國家便會祈禱關公的保佑,他們相信關公能夠發揮其神力幫助他們擊敗敵人。

胡聘之的《山右石刻叢編》卷十七記載,1109年,解州聞喜縣建造了一座供奉關公的廟宇,就是為了答謝關羽保護地方軍隊成功擊退匪徒所修建。

武神被廣泛運用於抵抗夷狄、賊匪、海盜、叛軍等不安定因素。

甚至在1900年義和團運動中,關公同時被視為帝國和百姓的護佑者。

1914年,袁世凱也試圖將關公與岳飛當作國家級偶像來崇拜。

毛宗崗版的《三國志演義》,已經是「關公崇拜」產生巨大影響後的結果。 「溫酒斬華雄」將逼董卓退居長安的真正功臣孫堅摒至一旁,而將關羽扶植成這一故事的主角:「雲長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

其酒尚溫。 「關羽在此書中成為武力值極高的象徵。

在《關羽:神化的〈三國志〉英雄》裡,渡邊義浩明確提到,「在解縣出生使關羽成為財神」。這說法在學界許多研究者眼中已經成為一種共識。

解縣曾經是中國最大的鹽產地,而鹽是國家重要財政來源。但是,當地洪水多發,淡水傾入鹽池,導致經濟損失極為嚴重。其中,也涉及靠鹽為生的晉商。

從事販鹽生意的晉商會將關公作為守護神崇拜,當商業活動開展時,他們都會祈求關公保佑。

胡小偉的《關公信仰研究系列》裡曾提到,人們通常認為,關公之所以被明確看作財神,是因為山西商人將其視為保護神。

儘管追溯關公成為財神的歷史軌跡已相當艱鉅,我們至今仍能看到,其作為財神的生命力仍然旺盛。在中國的餐廳、商店,甚至國外的唐人街、華人經營場所,關公像幾乎是一種標準配備。現在,關公甚至比真正的財神「趙公明」更受歡迎。

直到今天,我們還常能看到已然標準化的關公像:長髯、紅臉、綠袍,手持青龍偃月刀,身傍赤兔馬,武將的威嚴顯赫。

但關公還有另一種形象。在英國杜倫大學東方博物館裡,有一尊手持《春秋》、坐在木椅上的關公塑像。

赤兔馬和長刀都不在身邊,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書,比起武將,這更像一位文士。

資料記載,17世紀中期,士人群體開始稱關公為「關夫子」。

晚明時期,他擔任「科場司命」的職務,護佑受教育群體科考順利。

在一些關帝廟中,學子們會向這位神明尋求一支靈簽,詢問前程,高中後還會復返還願。

北京正陽門的關帝廟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自16世紀起,其門前便士人往來不絕,人流繁盛。

這或許也和「關公熟讀《春秋》」的後世杜撰有關。

在這位聖人的形像走向全知全能的過程中,有人為這位原本只在歷史中體現出有信件書寫能力的武將,賦予了文化內涵和知識分子的身份,認為他熟讀《春秋》,能文能武。當然,這也是「關公崇拜」繁榮的另一個切面——從平民到軍人,從道教到佛教,從文人到國家,各個階層和各個群體都如此愛戴這位歷史人物、這位小說角色、這位「忠」「義」的道德化身、這位神靈。

參考資料:《關羽:神化的〈三國志〉英雄》,[日]渡邊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