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適合我自己的方法,但如果你沒有找到適合你自己的方法,你應該好好地待在教育體系裡。我當時不是完全主動選擇退學,也是帶著一半無奈的;我當時也是想念大學,但高中理科落得太多了;我確定了離開學校不是因為想玩。
新概念作文比賽的確為我的人生帶來許多不一樣,但真正改變我人生的是自己對創作的熱愛。如果沒有新概念作文比賽我也能出來,因為當時《三重門》已經寫得差不多了。
1982年出生的韓寒,今年37歲了。
韓寒導演了第三部電影《飛馳人生》,親自為主題歌作詞,取名為《一半人生》。韓寒童年、少年、青年時的舊照在MV中漸次出現,歌裡唱道:“早告別青春,活成了別人。”
許多人把這首歌視為韓寒人到中年的自我剖白,但他否認。 「我雖然告別青春了,但是沒有活成別人。」他樂於把歌詞裡的狀態視為眾生相,至於自己,“除了比我喜歡的自己要胖一點,其它還都挺喜歡的。”
韓寒17歲成名,聲名大噪伴隨著巨大的爭議。 1999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賽改變了他的人生,他憑藉《杯中窺人》奪得冠軍,成名作《三重門》隨即出版,少年作家韓寒轟動全國。同一時期,還在讀高一的他因為極度偏科,選擇離開校園。寫作的才華與傳統意義上的「壞榜樣」在他身上矛盾地統一,在全國掀起教育應該培養「偏才」還是「全才」的討論。
韓寒沒有陷入輿論漩渦,他「溜」去當了賽車手。他不斷地書寫,用寫作賺來的錢澆灌少時的理想──當賽車手。他一路比賽,成為亞洲一線的拉力車手。
2005年,韓寒開通部落格。 「公民韓寒」在這裡寫雜文,表達對公共事件的密切關注。梁文道說,再寫幾年,「他就是魯迅」。韓寒則形容,自己的部落格不過是給大眾提供了一個「公共廁所一樣的存在」。 “有些人匆匆忙忙衝進來,完事後鬆一口氣,發現有公共廁所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2012年起,外界對韓寒的作品代筆等質疑達到頂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方舟子對他的批判,以及由此引發的「方韓之爭」。南方周末在其間推出特稿《差生韓寒》,遍訪韓寒的高中同學、老師,以及新概念作文大賽評委,還原了師友眼中喜愛錢麺書,埋頭寫作,又極度偏科的少年。 「那年冬天,在松江拍了很多照片。這篇文章幫我追憶了一遍以前在學校時的生活。」韓寒說。
時過境遷,南方周末記者再度問起這段沸沸揚揚的爭議,韓寒選擇了輕描淡寫:「我不大習慣說以前,但肯定不會簡單地吃頓飯就過去了,肯定不是。你面對很多的壓力,肯定沒有這麼簡單就處理過去了。
當自媒體興起,「公民韓寒」淡出了歷史舞台。他很少再在公共場合發表雜文,主編的《合唱團》也早已消失。事實上,「作家韓寒」也很久沒有露面,他最近一部小說《他的國》出版還是2009年。
韓寒身邊的人習慣稱呼他「韓導「,從2014年的導演處女作《後會無期》開始,這個稱號就伴隨著他。導演是韓寒近年來投入大量精力的工作,他十分享受創作帶來的快感。
「能不能描述一下,人到中年的韓寒是什麼樣子?」專訪最後,南方周末記者提問。 「我一直覺得我還是青少年,怎麼叫人到中年?等我到中年了再告訴你。」韓寒笑著說。
“那韓寒變了嗎?”
「我覺得我還是很真實的自己。人有時候的確會有一些變化,我不覺得人生就是一成不變的,有時候有些人忽然間有了很大的想法變化,可能僅僅因為自己的親人去世了,這些都是隨著每個人遇到的事情發生的。每種變化,我覺得遵循內心其實就足夠了,不用活在其他人的評價裡,因為其他人希望你是'堂吉訶德',你就永遠得是那個樣子 我覺得那活得反而更累,你就是其他人的木偶,被別人的情緒操縱。
以下為韓寒的自述。
2009年12月3日(南部週末資料圖/圖)
「我是一個比較怕浪費感情的人」
新概念作文比賽的確給我的人生在一開始就帶來很多不一樣,但我覺得真正改變我人生的是自己對創作的熱愛,而不是一場比賽。我相信如果沒有新概念作文比賽我也能出來,因為當時《三重門》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我和當年讓我參加比賽的陳思和老師一直保持著聯繫,他最近有一個公開課,邀請我去,但我在做電影后期沒法講課,就給他發了一段祝福。其他當年參賽的夥伴,常常是各行各業大家合作得挺好,這個是做影視的,那個是做文化的,說著說著突然發現他其實也參加過新概念。新概念作文大賽就像一所大學,我們好像都是校友,雖然我沒上過大學。後來我跟新概念比賽有一些合作,也想挑選優秀的作者,但沒有看太多贏每年比賽的文章,歲數差得比較遠了。
(《三重門》成名之後)壓力基本上都是跟名利在一起的。一開始肯定高興、興奮,後來會慢慢感受到名利帶來的一些非議、紛爭、負面,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的。最早我一定很開心,以後寫文章一定會被選上,出書基本上也不會退稿了。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我能養活自己,這是我開心的點,而不是開心走在街上有人找我簽了。
我從小這方面做得還挺好。有些人很容易被名利沖昏頭腦,拋棄自己現有的生活圈,攀名附利,看不上以前的同學,過別的日子,隱瞞自己的身世。有一批人是這樣的,但我高興僅僅是覺得文章不會再被退稿,因為我是一個比較怕浪費感情的人。
(選擇高中退學是因為)我找到了適合我自己的方法,但如果你沒有找到適合你自己的方法,就應該好好地待在教育體系裡。第一,我當時不是完全主動選擇退學,也是帶著一半無奈的,我相信我的小朋友也不會成績差到這份上;第二,我當時也是想要念大學的,但高中理科落得太多了;第三,我確定了離開學校不是因為想玩。很多小孩不想上學,離開學校以後無非天天打遊戲,能打成遊戲方面的人才、電競選手或遊戲設計專家就算了,純粹打遊戲肯定不行。
所以我要綜合判斷,沒有辦法現在去說Yes或No,我要判斷他不想繼續唸下去是為什麼。他覺得念書太苦嗎?那不行,天底下苦的事情以後會很多。我當時離開學校其實是綜合判斷的結果,很多內因、外力結合在一起,並不是隨性地一拍大腿,說我不做這件事了。
對於孩子的教育,一開始肯定是走最傳統的教育方式,考試不及格、考得不好我也會教育,他們自己也會自卑。我不會要求他們考第一名,考到差不多中間就好了。當然你考了第一、二名沒有父母不高興,但我特別注重他們是不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喜歡畫畫就多畫畫,把畫畫得越來越好;不喜歡某件事情,那就不要去做。當然基礎的那些學習除外,例如他說不喜歡數學,那就至少把課本的數學學好。
2012年2月16日(南部週末資料圖/圖)
「現在我想做一些屬於自己的作品」
我以前寫書的時候,有一段出書真是為了賺稿費,然後去支持自己的賽車。其實你沒有那麼多生活閱歷,這時候長篇小說勢必會有一些粗製濫造,我也挺不好意思,挺對不起自己的讀者。直到後來,主要是比賽成績好了以後,有了大車隊,開著好賽車,不用再花錢了。那時候我可以想寫什麼再寫什麼,像《1988》屬於自己真正想表達,我覺得比(自己)其他小說要好一大截。
所以我覺得,等我真正有特別多想表達的(想法)累積之後再給讀者,因為以前有點虧待讀者。當然我隨便出一本書,買的人也不會少,但是我要對得起讀者。我現在會把出書當成最謹慎的一件事。以前出書為了賺錢、養家活口,所以可能一半要表達,一半渾水摸魚,充充字數。但現在基本上不靠出版來養活自己,反而希望帶給大家我最純粹的想表達的(內容)。
我不那麼愛寫雜文了,它其實跟一個作者的興趣有關。他不喜歡這種文體時,也不能逼他寫,因為自我表達的愉悅感也很重要。雜文常寫很悲傷的事情,當時我寫這件事情能夠感受到自己對表達的興趣。現在,我對這種文體不大有表達興趣了,覺得怎麼寫都是一樣重複。我不是一個很喜歡重複的人。
現在我想做一些屬於自己的作品,比如說電影。總覺得雜文不是作品,不大能留下來,太根據時代的不一樣,時代的具體特徵而不一樣了。例如我七、八年前寫的東西,大家都覺得對,但七、八年後,以現在社會的眼光去看,其實也不是這個樣子。我希望可以留一些比較長久的東西。
而且當你做電影,基本上就做不了別的事。寫雜文有一個特點——要持續關注——我需要至少一兩週時間關注這件事,否則很容易受到錯誤訊息誤導。我們常說這事要翻轉了,就是因為你寫得太絕對、太早,所以真是不是一篇文章的事。我拍電影以後,其實不能對一件事情那麼長時間持續關注了。我現在更希望把時間留給自己的思考或創作,而不是一直在手機上刷微博。
「他真會想到童年那一幕」
那麼執著地要當賽車手,是因為小時候喜歡。我在電影《飛馳人生》的片頭也放了類似的一段,主角小時候看到這些就感到很喜歡,立志要成為車手。有時候會有一個閃念,例如看到火箭發射,覺得好酷,以後要當太空人或科學家。這個閃念可能隨著生活變遷或磨礪,你已經不把它當成願望了,它離你太遠了。但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說你有機會成為太空人,你要練一練,如果他身體還可以,他真會想到童年那一幕,有可能去嘗試。
現在國內賽事想拿的獎項基本上都拿到了,至於國際上的,說實話需要大量時間再去練習,對我來說很難有這個時間。我現在歲數也大了,如果真要挑戰,可能二十七、八歲是最適合的。我現在在亞洲屬於一線的、非常強的拉力車手,但是如果要更加往上,到世界頂尖水平,大概需要每年持續參加各種比賽。花很多錢是另一個方面,還要全情投入三、五年時間,說實話我現在沒有這個時間成本能拿出來。
當導演這件事情也是我小時候喜歡的。人小時候不一定只喜歡一件事情,這很正常。
我現在對導演身分的期待,就是希望出更多的作品,現在作品太少了,我覺得有至少八部、十部,才是穩定發揮的。我內心總有個想法,以前拿冠軍的時候,拿一個冠軍覺得是運氣好,我就特別想拿兩個、三個、五個……現在我拿了七個年度冠軍。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也許是一種對自我創作的不安全感,希望有更多的作品,一個以後再來一個,一直在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