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棠簡介及代表作品(陪伴劉紹棠11年,被告白後,她:我不同意,3孩子,對得起妻子?)

2023-01-16劉紹棠

文/潘彩霞

1966年,「右派代表」劉紹棠告別妻子曾彩美和三個孩子,從北京回到老家接受改造。這年,他30歲。

13歲開始發表作品,離開時,他是“神童作家”,風光無限;如今,他是“青年作家墮落的典型”,不僅創作權利被剝奪,長篇小說《金色的運河》也在付印前被退回,他被迫收拾行囊「大亂回鄉」。

一場腥風血雨,讓劉紹棠的命運與楊廣芹有了交集。

劉紹棠

劉紹棠

烏雲鑲上了金邊

回村後,第一天上工時,劉紹棠對著群眾鞠了一躬。沒有人知道,隊伍裡,有個女孩心裡一激靈。

多年後,她還清楚記得他當時的形象:「穿一身勞動布料的衣服,戴一個大草帽,腳上穿的是黑鬆緊口塑膠底的布鞋,高高大大,幹乾淨淨的,一看就是知識分子。

女孩叫楊廣芹,15歲,正讀初二。政治運動波及校園,學校停課,她暫時回鄉勞動。

從小,爺爺的運河故事伴她長大,對劉紹棠,她自然地敬佩。看到傳說中的大作家突然如此落魄,她內心五味雜陳。

情況緊迫,人心惶惶,劉紹棠想藉勞動麻痺自己,奈何體力和技能不如一個小腳放足的老太太。

親人遠離,前途無望,住在黑乎乎、冷冰冰的屋子裡,他孤獨又苦悶。

1968年,楊廣芹正式離開學校,回到村裡負責在菜園賣菜。

下工後,買菜人多,劉紹棠自覺地躲在最後,輪到他時,往往什麼都沒有了。

出於同情,楊廣芹便提前給他把菜留好,有時,讓他上門來取,有時,給他送到家中。

有一天,劉紹棠獨自走在路上。對面,楊廣芹走過來了,陽光下,她挎著柳條籃,兩條大辮子有節奏地甩來甩去。

一時之間,他竟心跳加速,看呆了。

劉紹棠

楊廣芹

楊廣芹只有17歲,她對政治沒有興趣,也不懂「右派」意味著什麼,對劉紹棠,她從不躲避。

一來二去,交談多了起來,不出工的時候,劉紹棠便常去她家。在人生暗夜,她給了他溫暖和安慰。

當他嘆息“日子就像這個夜,挨不到天亮”時,她安慰他:“總有天亮的時候,你喜歡寫就繼續寫吧。”

頭頂的烏雲頓時鑲上了金邊,在紙上,劉紹棠鄭重地寫下一個「琹」字。

他對她說:“這個‘琹’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因為我們都有一個琴字(劉紹棠的小名叫寶琴),我缺木,你姓木(楊是木字旁)。”

像桅頂一樣給他希望

信念重新點燃,劉紹棠開始偷偷寫小說。

一週後,描寫校園愛情的小說《知己》寫完了。豈料,楊廣芹看完後,直言不諱地說:“這篇小說寫得不好,離我們的生活特別遠。”

劉紹棠也想寫出愛的運河故事,可是他不敢,身邊不時有人監視,如果被發現,會罪加一等。

「有什麼不敢的,有什麼事,我給你擋著!」楊廣芹一句話,讓他濕了眼眶。

幾天後的上工路上,一看到楊廣芹,劉紹棠就跑上來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是六個字:我是你的阮湄。

“阮湄”,是《知己》中主角的名字。他的意思很明顯,希望他們互為知己。

從那以後,劉紹棠開始不停地給楊廣芹寫信,幾乎每天都寫。信不敢署名,如果哪天交不到她手上,他就偷偷撕掉,扔進運河,讓流水帶走那些思念和悵惘。

劉紹棠

青年劉紹棠

19歲時,劉紹棠在父母催促下結婚、生子,對家庭,更多的是責任。而此刻,「芹妹子」的純真善良、勇敢無畏觸動了他的心。

從她身上,他獲得了力量。一同砍玉米棒時,只有望著她的身影,他才能把繁重的農活堅持下來。

劉紹棠把楊廣芹當作精神依靠、力量源泉,得知家裡給她安排相親時,他緊張又害怕,懇求她說:“你答應我,不要走。”

儘管楊廣芹從未想過要破壞他的家庭,但相處日久,他滾燙的心讓她無法拒絕。她肯定地說:“你放心,我不走。”

劉紹棠立刻興奮起來,他拿出未完成的《狼煙》手稿說:“有你支持,我就能寫出好的小說,我會把這部殘稿整理出來。”

受劉紹棠影響,楊廣芹也開始讀書寫作。

在四面漏風的小屋裡,他們一起談《靜靜的頓河》,談魯迅,談到《紅樓夢》時,他說她「像晴雯一樣,率真可愛」。

劉紹棠

劉紹棠作品

在楊廣芹支持與陪伴下,劉紹棠不再自暴自棄,決定構思小說《桅頂》。

他動情地對她說:「你就是像桅頂一樣給我希望的人。看到你,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正當疲憊不堪、腳步沉重時,望見了前面一片清涼的柳蔭,和柳蔭深處恬靜地開放著的小花,頓時思想晴朗,神清氣爽起來。

他為主角取名“飄香”,意為“三秋桂子,十里飄香”。而她的小名,就叫「桂香」。

激動處,他說得滔滔不絕:

「在運河家鄉這片天地間,我們在心靈上比誰都要接近。你那顆芳潔的心,直覺地理解我的好壞和功罪,公道而深情。你這個小小的人兒,對我有著奇大的潛移默化的作用…”

被他的話感動,楊廣芹也無比振奮:“你好好寫吧,我支持你!”

疲憊的身心得到安撫,筆下畫卷徐徐展開。每寫完幾段,劉紹棠就唸給楊廣芹聽。

她說不好的,他就立刻修改;她撫掌稱讚時,他就高興地繞著她轉圈;她該離開了,他便戀戀不捨地盯著她。

從此,劉紹棠看到希望,有了方向:“我要在我們運河家鄉的土地上,完成我少年時代的宏願——寫一部多卷體長篇小說。”

他將以楊廣芹為主角,讓她在小說中「更豐富,更放大,更完美,更可愛,更理想」。

劉紹棠

劉紹棠

發乎性情止乎現實

因為家庭成分好,工作能力強,有文化基礎,楊廣芹被選為廣播員、團支部書記,村幹部對她寄予厚望。

1973年,村裡推薦她報考大學,條件是:“帶頭鬥鬥劉紹棠,政審就算通過了。”

楊廣芹沒有服從,換來的結果是:“再考察考察。”

第二年,第三年,也是如此。為了保護劉紹棠,她三次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

劉紹棠得知後,痛苦地說:“我心裡難過,我太難受了,太折磨人了!”

不顧流言蜚語、世俗壓力,楊廣芹照樣去陪伴他,繼續告訴他村裡的故事,為小說增加靈感和素材。

劉紹棠無以為報,只有更勤奮地創作。寫累了,他就看看她的照片。

有一天,劉紹棠深情地看著楊廣芹,不禁脫口而出:“你當我的妻子吧!”

面對她的錯愕,他解釋:

「在這個人世間,你有了一個知音知心的人,有了一個同呼吸同命運的人,有了一個在精神上比骨肉還親的人,就像兩棵枝幹纏結、難解難分地生長在一起的合抱樹。

兩顆心貼在一起,連在了一起,鑄成了一個。我是你精神上的丈夫,你是我精神上的妻子,完全理所當然,難道還有疑問嗎? 」

面對深情表白,楊廣芹卻很冷靜:“我不同意,三個孩子,她一個人含辛茹苦,你對得住她?”

她知道,他們的愛,只能發乎性情,止乎現實。

劉紹棠

劉紹棠與妻子、孩子

在楊廣芹的鞭策和保護下,劉紹棠的文學事業沒有荒廢,他相繼完成了《地火》《春草》《狼煙》三部長篇小說的初稿。

1979年,他重返文壇,回到北京。而那時,楊廣芹已經是28歲的老姑娘了。

他依然渴望和她建立家庭,他在信中說:

「讓我們不要輕言放棄,並要抓緊時間,愛得更心明,愛得更情深,以免最後像晴雯死前對賈寶玉的哭訴:早知如此,何必——空擔個虛名。 」

他甚至設想了婚後的理想生活:

「運河邊上,幾間明亮的小房,一座乾淨的院落,院里花木蔥蘢,藤蘿架綠蔭如傘。我們一同勞動、讀書、寫作、休息、娛樂,生兒育女。

你是我每一部作品和每一篇文字的第一讀者,在家庭生活中,我要做一個很會心疼你的丈夫,你要做一個溫柔明理的妻子,過一個科學、文明、衛生和現代的田園生活。 」

可是,楊廣芹寧願空擔個虛名。當他需要時,她挺身而出;他命運好轉,她悄聲而退。

為了讓他能夠安心自己的事業和家庭,1980年底,她悄悄嫁人了。

得知消息後,劉紹棠非常生氣,在信中,他氣呼呼地說:

「你離開我,嫁給其他男人,如果那個男人待你還好,我的痛苦或許減輕一些,如果那個男人待你惡劣,我的心將痛苦得流血。」

他特意來到楊廣芹的家,看到她生活幸福時,終於釋然。

後來,他創作了小說《鄉風》,裡面那個被老公寵愛的娟妹子,原型就是楊廣芹。

劉紹棠

劉紹棠作品

《芹妹子》給了劉紹棠創作靈感,《蒲柳人家》出版後,一度引起文壇轟動,而那裡面,就有楊廣芹的影子。

他說:「我的鄉土小說,多半取材自本村,人有原型,事有出處,芹妹子是親歷目睹的見證人,凡是我寫的缺欠不足之處,她都幫我充實、豐富、飽滿。 」

憑藉出色的作品,劉紹棠成為著名鄉土文學作家,多部作品翻譯成外文,並聞名世界。

而楊廣芹,總是默默祝福,從不宣揚和他的關係。就連他的來信,她也一字不復。

1996年,收到劉紹棠重病的消息,楊廣芹才回覆了幾十年來唯一的一封信:

「如果年齡能夠交換,病體能代替,我願接受病魔的挑戰,替你戰勝疾病,彌補你痛失的青春歲月……”

幾個月後,劉紹棠去世。最後一封信中,他說:“我在儒林村的生活,你了解很多,希望你寫一寫,刊登出來。”

他的遺願,她一直記著。 2013年,《心安是歸處-我和劉紹棠》出版,青春情感,苦難彷彿徨仍歷歷在目,所有的付出與成全,她無怨無悔。

心若安好,便是晴天。

劉紹棠

劉紹棠與妻子曾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