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簡介及主要作品(史鐵生,地壇的另一種精彩)

2023-01-12史鐵生

文|崔秋立

有一天,去北京開會,會是下午開,中午就到了,便去看看心念已久的地壇。地壇,說起來僅次於“天壇”,同是古代帝王祭祀“皇地祇神”的場所,但相比則平庸了很多。既沒有祈年殿,也沒有圓丘壇,只是殘留個土台子,還有些近年來重建的仿古牌樓。我心繫地壇,當然不是因為這些名堂,而是因為它的另一種精彩。曾有一個人、一位半身截癱的作家──史鐵生,大半輩子都在附近生活。在這個「荒蕪的園子」裡,「差不多每一寸草地上」都有他的車輪印。

年輕上學時,對於史鐵生的作品我們也都有好感。但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文學群星璀璨,爆發式地出現了一批好作家、好作品,應接不暇。我們更關注的,是那些緊接著熱點、驚心動魄的文字。所以,史鐵生只算是百花園中的裝點,我們注意到他,並未特別留心。而且,隱約還覺得他能在文壇上有影響,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殘疾,就像有些作家,因為地域、民族或什麼其他原因,受到特別關照一樣。

工作後,忙於生計,便無心於文學。直到後來換了單位,本性難移,在生命中便又給文學騰出了些空間。只是此時年已半百,趣味與年輕時大不相同,就像魯迅先生所說,人過了四十歲,便會穿起方口鞋。不再追求驚心動魄,更喜歡恬淡閒適。看了一大堆、寫了一大堆隨筆,多少有些心得和感悟。 2010年,史鐵生去世,有不少紀念文章,便想到,似也應該留他一點東西,便網購了一本紀念版的《我與地壇》。不料,這本僅十多萬字的小書,給了我深深的觸動,打亂了我心中散文名家們的排序,史鐵生一躍站到了前排。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只好認為這是緣分。」史鐵生用這樣回環雋永的開頭,談到了他與地壇的宿命。

也許對一個可以昂首闊步的人來說,世界是宏觀的,展現出的是磅礡的姿態。而對於一個失去雙腿、扶著輪椅,僅可以在一個角落觀察思考的人來說,這世界則是微觀的,只能在細微處體驗。因此對史鐵生而言,地壇這「園子」的一草一木、一陣風、一片雪、一滴露水、一隻螞蟻、一句過路人的話,都會讓他感懷於心。但他並非大段地、無止盡地專注於描寫這些細微,而是形象精準、恰到好處地寫出了風花雪月、花鳥蟲草與一個殘疾的讀書人相契合的感受。

「螞蟻搖頭晃腦地捋著觸鬚,猛然間想透了什麼,轉身疾行而去。」「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螞蟻想透了什麼,正如他對人生的不斷思考,是宇宙級的,像《蘭亭集序》,像《赤壁賦》。而一滴露水能轟然墜地,能摔出萬道金光,也不是尋常的耳目所能感知的,必是一個寸步難行卻又心存高遠的人所體會出的特有的意象。

懷念母親,是史鐵生散文中的重要主題。 《我與地壇》用了很多篇幅寫到「母親」。我無比欽佩他如此精準地把握一位母親面對一個不幸的殘疾兒子,在那些令人感動的細節中,表現出那種基於深切的愛之上的糾結心態。

「曾經過多回,我在這園子裡待得太久了,母親就來找我。她來找我又不想讓我發覺,只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裡,她就悄悄轉身回去。 ,走過我常待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 」這一節的結尾,與那「茫然又急迫」的步伐相呼應,給人深深的、長久的感動和回味。

寫到這個「園子」、寫到母親的,還有《合歡樹》,我認為這是史鐵生的傳世之作。雖然他對母親的思念沁入骨髓,但他沒有撕心裂肺、呼天搶地、哀毀骨立,也不像有人用頌聖般的描寫去歌頌自己母親的偉大,以至於讓別人總懷疑自己母親渺小,或為沒有達到那樣的母子情深而慚愧。他筆下的母親親切又有分寸,讓每個人都能感知和接納。正如《我與地壇》靠著精準的細節描寫來打動人一樣,在《合歡樹》中,他把感情控制得更好。就那麼平淡地敘述,“喝東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正如他想去也可以去又最終沒有去後院看看那株合歡樹一樣,傳達給讀者的,是種淡淡的、控制中的哀而不傷、引而不發的情感,不肯放縱閘門,只能讓它在時間的河流裡慢慢地流淌,但每一股流水都有無限的韻味。

書中有他的幾幅照片,開朗地笑,略感一絲不搭。但想來,從絕望中敲開一扇希望的門,讓陽光照射進心靈,這種笑多麼來之不易,是一種大徹大悟的容顏。

散文有若干寫法。投槍匕首式的,我這把年紀是無論如何不喜歡的;假模假式地抒情懷舊,更讓人生厭;還有那些雞湯,談哲理、說教性的文字,心裡總是泛噁心,看也不看。我一直崇尚的是恬淡,例如汪曾祺的隨筆,寫那些生活中的瑣事,我喜歡他閒散的生活態度和自然瀟灑、清流淡痕的文筆。但僅是恬淡、講求趣味,把握不好,還會變成甜膩。而史鐵生的文字,是在樸實恬淡的敘述中糅進了人生的深刻體驗,較之於前者,有一種憂傷沉鬱,像在恬淡中滴了一滴清油,多了點味道和濃度。不假,史鐵生是一位殘疾人,他的作品中的確也離不開他的殘疾、他的輪椅,殘疾帶給他不同於常人的認知和思考,但是他作品的成就絕不是因為他的殘疾引來同情。不管從何而論,他都應該贏得尊榮。

眼前,地壇的這「園子」已不再荒蕪,到處拾掇得整整齊齊。就在這個春日融融的中午,我在園子裡獨自行走,在參天古木旁,在僻靜的草叢中,尋找他的車轍,體驗他的氣息,還有那位母親「茫然又急迫」的腳印。

有位朋友呼籲,應該在地壇的某一角為史鐵生塑一尊銅像。這是一個好主意。他的相貌、氣質和靈魂,都可塑。就是在輪椅上掩卷沉思、憂鬱和迷茫的樣子,或者,就塑他躲避著母親尋他的目光的那一刻,都會很傳神生動。那樣,我想會有更多人來拜謔地壇。但遺憾至今並沒有人來做,在這個園子裡甚至沒有任何關於他的印記。不知是因為他不夠“格”,或是什麼其他原因。來過地壇的帝王將相或許不少,但如此留戀地壇、書寫地壇、與地壇相伴並注滿情感的作家,卻只有他一個。他會活在我們這代人心中,只是擔心下一代或下下一代,人們就會忘卻。忘卻了他,地壇也就少了一段故事,少了一份溫情,也自然就少了那份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