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辛個人資料:一位樂觀的悲觀主義者的變與不變

2024-03-23陳可辛

從劇組奔波的孩童,到戲院裡觀影的少年;從電影公司的暑假工,到助理、製片、監製;從執導處女作《雙城故事》轟動上映,到如今拍攝「全世界人都看的中文劇」…在將近四十年的電影生涯中,陳可辛執導了17部作品,監製了近40部作品,行於國內外影壇。

陳可辛

不受「高階影評」待見的「影二代」

陳可辛談起自己的獨特的成長經歷帶來的在年少時期的感悟,「我可以活在很殘酷、很困難的境遇裡面,但我有很溫暖的信念,我也相信明天會更好。最近大家常講一個詞'溫暖寫實主義',我是特別相信這個'溫暖寫實主義'的,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這是父親給他的影響。陳可辛和父親的關係特別好。他的父親是一位不算成功的電影人,陳可辛從小就看父親辛苦追了一輩子電影夢,每天回到家都津津有味地向老婆和孩子講解自己的工作。

陳可辛從小會跟著父親到電影院看一些完全看不懂的影片,並且一直在這樣的氛圍下長大。但父親對他的要求卻是“千萬不要碰電影”,要做一份舒服的工作。考大學時,陳可辛遵父命填報了當時熱門的飯店管理專業,但骨子裡的電影基因很快就佔據上風,一個學期之後,他就轉到了電影專業。 「那個年代飯店管理是很熱門的專業,熬不下去,我就偷偷選了很多的。因為當時在美國念大學,可以選擇很多科目,(我)選擇了歷史、地理,最後覺得還是最喜歡電影,所以轉了電影系。

溫暖的家庭關係,尤其是與父親的關係,讓陳可辛哪怕在見識了現實社會的「殘酷」之後,依然保持著樂觀而光明的信念,這點也直接反映到了他的創作當中。 “我很明白,要成功是不容易的,什麼東西都要做很多妥協。但妥協的時候也要有技術,也要有堅持。”

「什麼樣的人要拍什麼樣的電影,對自己誠實才能拍到好看的電影」。

陳可辛

陳可辛是浪漫的,這種浪漫有時候有些不切實際。例如《甜蜜蜜》中,「李翹」「黎小軍」在香港相遇、相愛後分手,幾年後又在紐約街頭意外重逢,真實世界裡的情侶,會有這樣的幸運嗎?陳可辛坦言,自己的電影常會遊離在「現實」「殘酷」和「溫暖」「樂觀」兩種相對立的情緒當中。

《甜蜜蜜》劇照

「我的電影就卡在中間,它又不是最賣錢,最商業的電影,因為會把人性有些時候的不幸或者陰暗面或者不想碰的東西都碰了,多挖出來了講。但當你挖出來講的時候,又不希望血淋淋的東西寫的很悲觀或者很沒有希望。落得了一個「向商業妥協」的名聲。

陳可辛自己是個極為感性的人,“我的強項可能也是使我的電影沒有那麼有藝術感的地方”,就是在看劇本聊劇本時陳可辛也很容易哭,“高端影評人就會很不高興,你不就是在煽情嘛」。雖然不受「高端影評」的待見,陳可辛說至今唯一對自己比較滿意的就是,沒有違背過良心做過任何一部電影自己不相信的電影。

陳可辛與父親之間的關係,促成了他願意選擇樂觀地相信,但也絕非盲目自信。陳可辛特別提到,在自己最新執導的講述網球運動員李娜運動生涯的體育傳記片中,融入了李娜人生中很多有趣的內容,整個劇本裡面最令陳可辛感動的一句話是一段李娜的語音,講她每天深深地相信自己,也深深懷疑自己。

主持人沈奕斐“安慰”他說,“現在高端影評的評價也不錯了”,陳可辛表示,“現在開始高端一點了,但是還沒有去到最高端。”

好作品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細數一路的拍片生涯,有的甜蜜有的掙扎。

談到自己一生中拍得陳可辛說,「拍得最舒服、最自由的一部戲」《甜蜜蜜》,竟然是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的偶得之。

當年,《金枝玉葉》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時,公司卻瀕臨倒閉,另一家大公司開出的收購條件是,必須要拍《金枝玉葉》的續集。陳可辛答應了這個完全不在計畫當中的續集,同時提出拍一部相對續集而言比較文藝的電影,那就是《甜蜜蜜》。 “我先拍《甜蜜蜜》,因為我怕拍了《金枝玉葉2》之後他不給我拍《甜蜜蜜》了。”

《金枝玉葉2》海報

後來眾所周知的事實是,「順帶」拍的《甜蜜蜜》的口碑和票房,都大大超過《金枝玉葉2》。 「一部好片真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要碰到最好的團隊、最好的人、最好的故事。當然最重要的核心是導演要非常堅持自己的信念,」陳可辛說,「但是,堅持信念的過程中,總會有人不停地打擊你,從投資方到演員、明星,每個人來都會有自己的要求,每個人來都可能把你帶偏。 '碼'在一起去創作、去做選擇的人。

《甜蜜蜜》之後,陳可辛又拍了《如果·愛》,隨即先後推出《投名狀》《中國合夥人》《親愛的》《奪冠》等在題材和類型上更為多樣的影片。陳可辛似乎不停在“變”,但他又在這些作品中堅持了很多的“不變”。相較於類型片中的場面、動作等不同元素,陳可辛始終對電影的故事、人物更感興趣。 「我拍電影時是故事和人物在支撐我,技術那部分我一直都可以改變,我要拍怎麼樣的電影,我可以找一些專家來幫我。”

陳可辛大師班現場

在去年舉辦的釜山國際電影節上,陳可辛創立的泛亞洲製片公司Changin’ Pictures宣布成立,並公佈了五部新劇,數量佔其正在開發劇集的四分之一。首批劇集製作人來自中國香港,韓國,中國台灣,泰國和日本。未來,Changin’ Pictures也將把卡司人選擴展至印尼、越南、菲律賓、新加坡和馬來西亞。 「現在串流媒體已經在改變了,可以用十幾個小時的篇幅講故事,但電影只有兩個小時,是受限的。」他說,自己有時候也想改變,甚至「嚮往拍5集、 8集這種體量的短劇。

有人說陳可辛「出走」了,對他來說,這也是香港導演一貫習慣的「靈活」應變。

陳可辛透露自己其實一直喜歡劇集。 「我自己從1970年代,就很喜歡短劇。當時有一個階段,1976-1980年,很多美劇短劇都是從小說改編來的,並不會很長地延續下去,8至10集。我看了更多那個年代的劇,那些劇對我的影響可能比年輕導演喜歡的意大利新寫實主義、法國新浪潮影響更深。人的喜歡。

陳可辛看到,近年來串流媒體的製作內容正在改變,美劇實現了在兩個小時以上更長的時空去講故事,而電影創作卻被兩個小時,甚至一個半小時​​的時長限制。 「這使得我們很多時候一個電影或故事只能把它講完就差不多了,根本沒有時間講得很透,也沒有時間把人物的內心描述得更細膩一點。這種情況下,我很嚮往拍這種短劇,就6、8、10集,甚至5集。

當下觀眾觀看串流內容的習慣也改變,人們可以在一個週末的晚上就將5集一下子看完。 「我覺得這是很美好的事情,我就想試一試做這個事情。」他也注意到,目前在全球各大串流媒體內容平台中還沒有中文的代表。 「我就覺得中國有很多很好的故事,我覺得有很多全世界都有共情、共性的故事,有時間可以敞開的。」在這個剛過60的年紀,父親也剛過世,陳可辛將Changin視為自己人生新的開始。

陳可辛希望,影視創作者們能立足中國找到好題材,「中國有很多的好故事,很多故事是全世界的人都能共情的,那為什麼不去拍這些大家都能共情的中國故事呢? 我覺得應該把中國的故事拍得全世界都要看。市場也很大,能夠給你這樣的資源。

從具體的製作層面來看,陳可辛認為可以做出一定的妥協,可以考慮先從一些中國人喜歡,外國人又看得懂的中國故事進入,甚至有一些故事可能會有不同的語言綜合其中,都會使得這部電影或是劇集更有影響力。 「我要做的是,要讓這個世界更進步,使得我們的生活我們的面貌能夠表達出去,這個過程裡面我們也要找到一些不僅是我們自己看到自嗨的電影,一定要找到人家也覺得是有趣的。

對於自己在光影之路上的“變”與“不變”,陳可辛認同一種“改變就是為了不改變”的說法。 「我一直都是很有危機意識的,所以我一直順著市場當時的要求去改變。」但改變並非沒有原則和底線,「你要堅持自己那些『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的部分,因為一改變,電影就不會好看了。的電影,口碑不好更傷導演,因為觀眾會記得一輩子的。 所以要在產業規則允許的情況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千萬不要違背自己的信念,自己相信的東西,那是最重要的。

把明星的「脆弱」拍出來

陳可辛的每一部新作,從選題材到選角,都會成為大眾關注的熱點。當被問到「選擇演員看中哪些指標」時,陳可辛的回答非常誠實——首先當然要有明星。 「因為沒有明星就沒有投資,沒有投資就沒有電影。」對於選用明星,他從不諱言。

不過他也認為拍明星“是一門功課”,要找到明星的特點,拍出別人沒有拍過的那一面才行。從《金枝玉葉》中的張國榮、劉嘉玲、袁詠儀,到《甜蜜蜜》中的黎明、張曼玉,再到《如果·愛》中的金城武、周迅,眾多明星都在陳可辛的光影世界裡熠熠生輝,給觀眾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可能正是源自於陳可辛選角的第二個指標:無論是男演員還是女演員,都必須「脆弱」。無論這位演員飾演的角色有多堅強、多強悍,陳可辛也要求在演員的表演中,讓觀眾看到這個角色的脆弱一面。 “因為再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如果·愛》海報

如何發掘出每個明星、每個角色身上的「脆弱」點?陳可辛表示,身為導演,自己在情感表達上可能是有一點天份的。雖然年過花甲,依然保持著「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純真與感性。 「我一輩子都這樣,我仍覺得自己是少年。很多東西我都不懂,也沒有經驗,但我就很喜歡那種感覺。我的弱項就是技術,我對技術完全沒有興趣,技術包括特效、動作、炫技巧的鏡頭。

現場有很多輕鬆歡樂的調侃,更多的時候,陳可辛誠實地講述自己內心的困惑和選擇。

陳可辛回憶起年少的自己在選擇電影時,曾天真地幻想選擇電影行業意味著自己可以先充滿熱情做一部戲,花費個一年半載的時間投入製作完一部影片後就可以停下來,去環遊世界,享受人生,尋找新的故事和靈感,回來再拼搏,製作下一部電影。但後來發現「原來是沒有中間那段的」。 “因為拍完一部你已經擔心下一部怎麼做,而且電影是一個很困難的行業,它使你越成功、壓力越大越成功,下一部對你要求更高。”

「我們以前的世界是做生意,簽了一個訂單就可以做一輩子。做生意現在互聯網也是每天都在拼,每天都在轉,幾年前很厲害的一些企業一下子跟不上時代就沒了,跟做電影差不多,電影本身就是這樣的東西,每部電影只會使你下一部更難,這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

陳可辛談及自己的目標-能夠在電影產業中能夠更自由地呼吸。在他看來,結果最重要,姿態並不重要。陳可辛保持一貫的樂觀的創作心態,「我以前聽說過一句話,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的要求是站不站著無所謂。我要求也不是賺錢,我的要求就是繼續能拍下去就行了。

在談到被一些影評人所批評的「為烏雲鑲嵌金邊」的創作手法時,陳可辛這樣解釋自己的心態:「我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在他眼中,人生必然會碰到很多煩惱,但樂觀在於當下,當人樂觀時,當下便是快樂的。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 「你就想像結果是最好的,因為起碼你把當下賺了,這就是我人生的態度,拍電影的態度。」陳可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