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AI財經社 李逗 劉培 田晏林
編輯 | 週路平
左暉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在4月3日央視播出的《遇見大咖》節目中。
受訪時，這位貝殼找房的創辦人身穿一件寶藍色的長袖T卹，外搭一件深藍色的始祖鳥牌馬甲，純素顏，眉眼間略顯疲憊。
對一般民眾來說，並不知道左暉正處於病中，當然更不會想到，僅僅過了一個半月，噩耗就來了。 5月20日下午，貝殼找房子發布訃告，宣布鍊家網和貝殼找房創始人左暉因病去世。
生於1971年的左暉，今年正好是「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紀，而他創辦的貝殼也在去年上市，但他自己卻最終倒在了肺癌之下。
與肺癌抗爭十年
左暉病逝的消息擴散前，張陽已經在鏈家內部工作群裡獲悉了此事，但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難以置信。 「剛才我們群組裡面好多人都說是假的，後來才注意到是官方公眾號發的，大家這才相信。」5月20日下午，在鍊家已經待了十幾年的老員工張陽對AI財經社說。
常常注意左暉的人發現，相較於兩年前，他的身形已經消瘦了許多。 「這兩年明顯就瘦了，今年3月他還出席過一個活動，也能看到那會兒他明顯很瘦。」張陽說。
事實上，除了長期在鏈家的老人以及貝殼核心主管們，鮮有人知道，左暉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查出了肺癌，「大概是在2010年、2011年左右，老左在一次體檢中就查出了早期肺癌。但業界也有消息稱，左暉被診斷為肺癌是在2013年9月，後來左暉還赴美治療，肺部切除了三分之一。
2017年，孫宏斌在談及投資鏈家的細節時，也曾委婉地談及左暉的病情：「大家知道老左身體…老左在養身體，一年就吃了四次飯都是跟我吃的，喝了四次酒也都是跟我喝的。
最近幾年，貝殼的多次活動基本上被安排在了三亞，據傳是因為左暉在三亞進行療養，同時他也曾親赴海外治療。
但積極治療仍未能阻擋肺癌的持續惡化。據一位鏈家內部人士對AI財經社透露，內部傳言，最後打敗左暉的是小細胞肺癌。肺癌本就是“癌中之王”，而小細胞肺癌更是其中惡化速度較快的類型。 “這種病對放化療都不敏感，預後效果很差。得了它，就等於生命進入倒數計時。”
生命進入倒數計時的這兩年裡，也是貝殼找房蛻變的關鍵年份，罹患肺癌的左暉並不得閒。 2020年，正好趕上貝殼找房子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一向低調的左暉頻繁出現在公眾場合，包括在北京參加雲敲鐘，接受媒體採訪，年底出席在三亞舉辦鏈家成立19週年的慶典活動。
圖 /視覺中國
2021年4月3日，左暉出現在了央視《遇見大咖》的欄位裡，講述篳路藍縷的創業史。 5月10日，左暉的老家陝西召開了秦商大會，作為陝西首富的左暉獲得了十大傑出秦商的榮譽，不過從現場的報道和圖片來看，左暉本人並未出現。
張陽透露，今年3月份，左暉還在給鍊家的高層上課，課堂上生動講述他的七個旗幟理論。 「他給我們上課的時候，總是會講貝殼的七面旗幟。其實左暉本身就是一個旗幟，他是貝殼的精神，是精神的源泉。”
意外來得太突然。 「就在這個月的10號左右，左暉還出席了公司的內部活動，5月12號、13號的那兩天，內部也曾傳出過左總病情惡化的消息，但會兒還有人闢謠，現在看來那時候應該已經住院了。
左暉很拼，他曾表示，「我沒有座右銘。那些看上去正確的東西全都是假命題。我只知道，必須勤奮！」在張陽看來，這無疑加速了他的病情惡化，「累的，不然應該再多幾年的，他完成了自己階段性的使命。
「北京最大的中介頭目」
左暉出生於陝西渭南，17歲就讀於北京化工大學，學的是電腦應用專業，唯一的嗜好是足球。
1992年，左暉大學畢業， 和許多年輕人一樣，他也面臨職業的困惑。不過，在兩家軟體科技公司的銷售部摸爬滾打了3年後，左暉逐漸對自己未來有了清晰規劃。
左暉低調內斂，自稱不善言辭，他認為自己在與人溝通和公關的能力上薄弱，不適合銷售，應該揚長避短，發揮自己的潛能，自己更喜歡熱衷鑽研，研究數據。
1995年，還在職業迷惘中的左暉，猶如困獸，急切尋找未來的方向。有一次，和兩位大學同學在北京市永定門旁的先農體育場看甲A足球比賽。球況熱烈的賽場上，北京國安奪冠，讓三位年輕人的荷爾蒙蓬勃迸發，當時左暉忍不住抒發心中豪言：要在25歲時，哥兒仨也要大干一場。
三人隨後相繼辭職，每人拿5萬元的啟動資金，決定進軍財產保險代理，創辦了北京天持商貿中心 ，左暉擔任總經理。之後，從門外漢到在保險業分得一杯羹，他花了3年的時間，投入報酬率已經超過100倍。
但隨之而來的是國家對保險業的調控，對商業市場變化敏銳的左暉開始尋找新的方向。北漂生涯中歷經「租房」之痛的他，嗅到了房屋租賃市場的機會。
2001年11月，左暉以他在保險業賺得的300萬元作為啟動資金，在北京甜水園成立第一家房地產仲介公司－鏈家門市。但在亂象橫生的房仲業，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我覺得很不容易，尊嚴離我們這個行業太遠了。」左暉曾經回憶道。
圖 /視覺中國
為了擺脫「黑中介」的惡劣形象，左暉做了許多事。他試圖重新建立業界規則，2002年首個推出二手商品房轉房貸業務；2003年第一個推出二手房交易資金託管業務；2004年，更是在業界提出「透明交易、簽三方約、不吃差價」；2012年3月，左暉在連鎖家力推真實房源，開幕界先河。
左暉也試圖重新建構產業道德操守。 “很多人都把經紀人喊作中介，‘中介免談’，充滿了不信任和鄙夷。而正是這樣艱難的市場環境，才更需要我們構建規範的職業操守。”
許多多次的行業自我革新，使得鏈家品牌信譽度和規模一路飆升。到2017年6月，鏈家已經在全國佈局8000家線下直營店，覆蓋28個城市，擁有13萬員工，經營業績成長了1萬倍，年房產交易額超過1萬億元。鏈家也擺脫了「黑中介」的惡名。
左暉不是依靠高調行事博得媒體關注的人，社交平台上有關他的個人信息，和其他商界人物相比，要寡淡許多，但左暉20年的創業旅程卻為他書寫了遠超他短暫一生的重要故事。
此後的10餘年裡，他不僅成為地產中介行業的“一哥”，在全國擁有900餘家門店，更是將業務一路擴展到互聯網、金融等業務。他曾在社交媒體上自嘲，“以後我的女兒寫作文《我的爸爸》，可以寫‘爸爸是北京最大的中介頭子’。”
2021年4月，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發布，左暉以155億美元的財富位列榜單第128名，不僅是京城最大的中介頭子，也是成為房地產業和陝西省的首富。
做難而正確的事
左暉從不掩飾改變房仲產業的決心。他喜歡看指責鍊家和貝殼的文章，更擅長進行自我革命。但其實在產業內外，左暉都飽受爭議，一方面是競爭對手指責貝殼涉嫌壟斷，另一方面是產業之外，消費者總是吐槽鍊家費率太高。
對於前者，在兩年前中國房地產經紀年會上，左暉首次回應，「我們跟同行確實有競爭關係，有人說我們是裁判、也是運動員，但我倒是沒這麼想。我們在做個球場，希望在這裡踢球的人越來越多，規矩越來越好。思考的問題。 「所謂競爭就是同向為競，相向為爭，我們應該是賽跑，而不是拳擊。”
對於鏈家費率高的問題，左暉也表示，中國大陸的中介費普遍費率大概在2.5%左右，在全世界看來，也不算高。 「美國仲介費是6%，日本為6%，台灣為5%，南非為8%，香港雖然2%的中介費，但是還有1%的預支的費用。這個行業如果想有一些高素養的人去服務的話，大概需要經紀人收入是城市人收入的1.2倍。
圖 /視覺中國
拋開這些爭議，左暉對中國的房產經紀市場是有很大的貢獻。
在北京二手房仲介產業裡，鏈家是公認規矩最多的仲介公司。從2004年的禁止吃差價開始，鍊家逐漸確立了紅線和黃線規則，紅線辭退，黃線發現兩次辭退。如接私單，就屬於觸碰紅線的行為。當時政策一出，鏈家總部兩組買賣業務經紀人在三個月內陸續離職。
但信奉“做難而正確的事”的左暉，頂住了人員變動的壓力，自那時起開始培養屬於鏈家的“子弟兵”，原則上不用在其他經紀公司做過的經紀人，偏向招聘零經驗者入行。這個制度雖然在當時看起來獨樹一幟，但實際上卻承擔著一定的經營風險。
但對於有著高級夢想的左暉來說，眼前的困難不是問題，中介產業太缺乏反省，也太缺乏投入了。而左暉最痛恨的價值觀就是「小富即安」。以前做鏈家如此，後來做貝殼亦是如此。
儘管貝殼找房子剛成立三年時間，但關於如何讓行業規範起來，如何讓房產經紀人職業化，左暉和他的團隊已經想了十多年。他曾跟媒體說，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結果，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那就是「貝殼沒做成，鏈家也沒了」。
2018年的中國房地產經紀年會中場休息時，許多中小經紀機構的代表都來台前找左暉合照。左暉像電影明星一樣被人群簇擁著，與每個人握手回應，配合鏡頭微笑。 AI財經社曾問其中一名經紀人對他的評價，對方說，雖然業內一直對貝殼有質疑，但左暉本人的人格魅力和他對行業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
誰來接替左暉？
身為鏈家的靈魂人物，在左暉離世後，外界也在關注貝殼將走向何方？股市已經開始做出反應，在左暉病逝消息傳來的當天下午，貝殼的盤前價格一度跌了10%以上。
但多位鏈家相關人士對AI財經社表示，左暉的離去短期內對鏈家不會有太大影響，「老左打下的江山基礎還是很雄厚的，但長期的話不免會有些人事上的調整。
但因為事出意外，誰來接任左暉之位？在貝殼發展的關鍵幾年中，張陽隱約感覺到，左暉已經在為接班人做出規劃。
圖 /視覺中國
在張陽看來，從目前貝殼的高階主管團隊判斷，左暉潛在的接班人有3位，「一個是貝殼CEO彭永東，另外一個是貝殼的二號人物阿甘（貝殼COO徐萬剛）－－但是從年齡判斷他這兩年可能會退，應該不是他。
根據先前流傳的消息，左暉在2014年曾有意讓彭永東接班，但因為團隊搭建尚不完全，彭永東並未立刻答應。
彭永東是鏈家集團裡僅次於左暉的“二號人物”，他不僅是貝殼平台業務的操盤手，也同時落地左暉的戰略抉擇和公司價值觀。
左暉和彭永東的結緣還是在2009年。彼時尚在IBM任策略與變革高級諮詢顧問的彭永東，開始服務鏈家，他的任務是為左暉解決「要不要網路化」的命題。彭永東給左暉的答案是，勢必要做。
那次相遇後，彭永東贏得了左暉的賞識。 2010年，在左暉力邀之下，彭永東加盟鍊家，負責網路業務。他接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推動真房源資料庫的進一步完善以及面向C端的資訊展示，一做就是四、五年。自此之後，真房源也成為鍊家手中的一張王牌。
據虎嗅先前報道稱，一位曾接觸過彭永東與左暉的人表示，彭永東有種「一眼看到本質」的能力，且跟左暉同頻、投契，價值觀高度一致。
左暉去世消息傳出後，彭永東也發文深切悼念。他表示，將繼續執行策略和成長計劃，為產業創造價值。同時，貝殼也宣布，董事會將就公司治理和相關事宜做出適當安排，並在兩週內適時發佈公告。
但左暉的離開，對貝殼的影響無疑將是深遠的。 「對公司外人來說，他是大佬，但對我們而言，那是燈塔啊。」張陽說。
左暉有兩句名言，除了「做難而對的事」之外，還有一個是「慢就是快」。左暉覺得，這個時代的企業具有相似的宿命，他不幻想自己能夠青史留名，因為“沒有那麼多機會”，而這個國家也“不需要永遠追逐煙火的公司”。
這兩句話，大概就是左暉留給他一手創辦的公司最大的遺產。
本文由《財經天下》週刊旗下帳號AI財經社原創出品，未經許可，任何管道、平台請勿轉載。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