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822年2月的某一天,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接到詔令,奉命前往鎮州和談。
鎮州乃龍潭虎穴之地,叛亂將領陰險狡詐,此行頗多兇險。
然而,老人卻一匹單騎,快馬加鞭,日馳三百里,直入敵營。
這一去,不但自己毫髮無損,也平息了戰亂,成功解救被擒的王室成員。
此人,就是身居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韓昌黎。
蘇遼曾稱讚韓愈說: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
翻開韓癒的一生,也曾幾度迷惘,幾度悲涼。
混跡官場三十載,不論順逆高低,都仍保持自己的品性。
也正是他性子裡的這份倔強,才讓他在泛黃史卷中風姿長存。
幼時失孤,奮力摸索出路
韓癒的運氣,從出生就不怎麼好。
剛出生不久,母親就離開了他;三歲時,父親也與世長辭;等到十歲那年,兄長韓會遭貶,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家中只剩下寡嫂孤兒,相依為命。
長嫂鄭氏帶著年幼的韓愈幾經輾轉,才回到尚有些家產的故鄉宣城,有了安身之所。
年僅十歲,韓愈經歷了人生的兩大痛苦:生離死別,流離失所。
而生活中的這些不如意,不僅磨礪了韓癒的堅韌性格,更讓他對黎民的困苦有了深刻的認識。
《論語》有言:學而優則仕。
凡是苦讀多年的讀書人,都會選擇去參加科舉考試,求個一官半職。
韓愈也不例外。
在宣城,他準備了十年,考了四次才中了進士第。
但沒多久,他便在博學宏詞科考試上栽了幾個跟頭。
沒辦法,他給當朝宰相上書,希望能獲得對方的推薦。
他每月送去一封信,連續三個月,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生活不但沒為他打開一扇門,連窗戶都鎖上了。
此時的韓愈,說他心中毫無怨氣,那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惘與頹喪。
寂靜的夜裡,他曾輾轉反側,思考自己的出路。
為了生存,他只好兩入節度使幕府,做了幾年的幕僚。
可幕僚的工作枯燥繁瑣,既養不了家,也滿足不了他的政治需求。
難道就這樣耗下去?
眼見時光匆匆流逝,自己還沒作為,韓愈思慮良久,決定裸辭。
他回到長安,毅然參加第四次吏部考試。
這次,他終於通過了。
先是擔任國子監四門博士,不久又被身為京兆尹的李實推薦,升為監察禦史,負責監管百官。
官職的步步高升,讓韓愈一掃之前的陰霾,整個人都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從前摔過的跟頭,吃過的苦,全都化為腳下台階,累積為人生的厚度。
他躊躇滿志,決心握住手中利劍,橫掃朝堂之污濁,重展大唐之雄風。
但剛上任不久,就碰到一個棘手的難題。
也正是這個難題,讓他剛有起色的境遇瞬間急轉直下。
兩遭貶黜,忠心從來直諫
西元803年,關中大旱,百姓忍飢挨餓、流離失所,街上餓殍遍地,民不聊生。
身為京兆尹的李實卻對上封鎖消息,謊稱糧食豐收、百姓安康。
唐德宗一聽沒事,便收回減免租稅的詔令,這讓親眼目睹嚴重災情的韓愈出離憤怒。
一面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李實,一面是賣兒賣女掙扎求生的百姓。
孰輕孰重,韓愈心裡早有判斷。
隔天一早,韓愈把《論天旱人飢狀》呈於殿上,將真實狀況鋪展在德宗面前。
卻不想,德宗不僅沒有怪罪李實,還聽信其諳言,把韓愈貶到了廣東陽山縣。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
荒蠻偏僻,人煙稀少,來到這裡,幾近與世隔絕了。
一片赤膽忠心,卻遭到如此對待,任誰的心中都是苦悶失落的。
而這樣嚴重的貶黜經歷,韓愈卻遭遇過不只一次。
西元805年,韓愈從陽山重返京都後,仕途依然不順。
他在宦海沉浮十餘年,起伏升降,皆是常態。
到公元819年,他更是遭遇了政治生涯中的滑鐵盧。
當時,唐憲宗整日沈迷佛道,欲求長生不老。
於是便有了「六開寶塔,諫迎佛骨」。
此舉,在長安掀起了佛教熱。
原本宗教之事,不算對錯,百官也懶得管這事。
何況大家都看得出憲宗對佛教推崇備至,誰又上趕著去找不痛快呢?
可佛教的到來,弄得長安城人心浮躁、社會不安。
佞佛誤國,韓愈豈會袖手旁觀?
於是執筆一揮寫就《論佛骨表》,言詞犀利,要求燒毀佛骨。
他怎不知,自己的行為無疑會惹怒憲宗,招致禍端。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諫。」
果然,憲宗看到奏摺後大發雷霆,下令將韓愈處以極刑。
面對聖上的震怒,韓愈倔得出奇,始終不曾改口。
旋即,韓愈被貶至潮州,“即刻上道,不容停留。”
兩次貶黜,都是因言獲罪,由此能看出韓癒的秉性。
就算在官場浸泡數十載,看透裡面的彎彎繞繞,他也不願融入其中。
不看人臉色,不顧及面子,拼著得罪權貴的風險,也要把實話講出來。
他的行為看起來較真,卻是忠言逆耳,苦口良藥。
身處名利場,卻不被羅網困住,所言所行,只求無愧于心。
一腔熱血,孤膽勇而無畏
對待所處的世界,韓愈自有一套準則。
當他因直諫獲罪時,雖然能正視自己的內心,卻也難免感到心寒悲涼。
在前往潮州的途中,他在《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寫道: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心中的失意徬徨全都訴諸筆端,發洩在詩文中。
他以為自己此生再也回不去長安,既然這樣,那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潮州吧。
有史記載,韓愈在此地修堤鑿渠、治理水患、興辦教育、解放奴僕,做了許多利民的事。
其中,有一件祭文驅鱷的事蹟在當地流傳甚廣,引為佳談。
當時潮州多有鱷魚,不只吃家養牲畜,還常有傷人事件發生。
百姓對此又恨又怕,紛紛叫苦不迭。
韓愈一聽到此事,就拿出自己最擅長的筆桿,打算以文驅鱷。
他帶領百姓,朝江中丟下幾頭牛羊,手持祭文,臨於江前。
面對水下兇殘的鱷魚,絲毫不畏。
先是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後又疾聲斥責道:
「鱷魚啊鱷魚,本刺史與你約定,至多七天,七天之後還不肯遷徙,本刺史就挑選精幹隊伍,背弓搭箭,將你們趕盡殺絕!”
如今我們知道,光憑幾句話是驅趕不了鱷魚的。
而神奇的是,七天後,鱷魚竟真的如韓愈所言,離開了潮州。
韓愈任職短短八個月,使此地風情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正當他大刀闊斧準備接著造福地方時,命運又向他遞來了長安的入場券。
八個月後,韓愈被調回長安,擔任國子祭酒。
再過兩年,鎮州暴動,朝廷與叛軍僵持不下,派人前去和談。
叛將狠厲毒辣,眾臣都怕這是鴻門宴,退避不敢上前。
只有韓愈走了出來,請命前往鎮州談判。
行至途中,朝廷派人追了上來,說奉天子之命,讓韓愈不用急於入境,以免遭到不測。
但韓愈只淡淡說:
止,君之仁;死,臣之義。
這一年,韓愈言辭真摯,以史為據,終以一人之力阻止戰爭的延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西元824年十二月,韓愈在家中病逝。
一代文豪大家,就這樣跌倒了。
縱觀其一生,韓癒的每一步都走得艱辛無比。
幼時喪父,少時喪兄,青年屢考不中,後又兩次遭貶。
每次事業迎來轉機時,轉眼又如煙火般黯淡下去。
有人說他不懂世故,但官場混了幾十年的人又深諳文章之理,人情世故如何不懂?
只是不願違背自己的本心罷了。
或許,正是這份倔強,才支撐他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給世人留下一抹孤寂而雋永的背影。
作者 | 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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