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世人多以豪放派詞人視之,對其青年起義、南歸之事則鮮有深究。
岳飛之名,伴著“怒髮衝冠”,盡顯“精忠報國”之志,其人生雖以悲劇落幕,卻曾熱血沸騰。
反觀辛棄疾,心中同樣燃燒著領兵抗敵的烈火,卻只能坐於文官之位,抱著終生。他為何起義南歸?
又為何終其一生,心願未遂?
憶昔靖康之難,北地士人心向南國。
靖康二年,金兵鐵蹄踏破宋土,皇族貴冑三千餘,隨徽欽二帝同為階下囚,昔日東京繁華,一夕之間,灰飛煙滅。
宗室南渡避難,權貴相隨,然諸多羈絆,使多人身陷北地。
辛棄疾之祖父辛贊,因家族牽絆,忍辱負重仕於金朝,守護血脈延續,以「棄疾」為孫兒命名,寓意其能如霍去病般,成為護國之將星。
自幼年起,辛棄疾隨祖父登高望遠,耳畔是往昔輝煌,心中繪就失地山河。
在祖父的言教下,辛棄疾身在金地,心繫宋土,少年心懷,已是對南歸復國的堅定誓言。
十餘載光陰,他如逆水行舟,不順金朝之流,誓不做忘本之「新金人」。
南歸之夢,從未停歇,只待東風。
終,起義之潮湧動,召喚聲聲入耳,恰是天賜良機。
生擒逆賊,反金歸宋
西元1161年,紹興三十一年,金國內部在南侵戰役中突發劇變,其君主完顏亮遇害,朝廷陷入動盪,無心他顧。
辛棄疾敏銳洞察此契機,視為北人南歸的良機,迅速集結兩千壯士,投奔義軍領袖耿京,肩負起掌書記的重要職責。
為促成南北聯手、共抗金兵,辛棄疾領隊南下,意在拜會宋高宗趙構,尋求支持。幸運的是,高宗當時駐蹕建康(今南京),不僅親切接見了他們,還欣然應允了南歸的請求。
然而,歸途中的一個噩耗如晴天霹靂:義軍內部爆發叛亂,將領張安國謀殺了耿京,並率大量士兵倒戈投金!
面對背信棄義之舉,辛棄疾怒不可遏,即刻在海州緊急召集五十勇士,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搗駐紮著五萬金兵的大營。
行動之迅猛,令對手措手不及。當第一顆敵首落地,鮮血四濺之際,張安國正與金將舉杯共飲,全然不知末日將至。
這一幕,恰似辛棄疾後來詞中所述:“馬蹄疾如的盧,箭矢疾飛,震響如霹靂。”
酒意正濃,熱血沸騰的金兵無力阻擋辛棄疾率領的精銳騎兵。
防線逐一崩潰,敵兵成片倒下。在敵營各部力量集結前,辛棄疾團隊已迅速擒獲叛徒張安國,安然撤離。
辛棄疾心中只有一個明確目標:重返大宋疆土!
這一行動不僅能確保物資補給的穩定,更能消除後方隱患。
正值金國內部動盪,軍事連連失利,對大宋而言,這是聯合力量、扭轉戰局、收復失地的絕佳時機。
若能把握此機,南北合力,收復北方大地並非空想。
青年時代,他麾下萬眾,以錦衣快馬橫渡長江,英勇無比。 夜晚,燕地兵馬緊急整備銀飾盔甲;晨曦中,漢軍利箭如金僕姑般劃破天際。
於是,辛棄疾引領著那萬餘名曾隨張安國投奔金國的起義軍,踏上歸鄉的征途。
抵達臨安,辛棄疾單騎闖敵營的壯舉迅速傳遍朝野,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人們紛紛談論這位從北境歸來的傑出將領。
然而,現實並未如辛棄疾所願那般發展。
出乎他預料的是,不僅逆境中的阻力未曾減弱,那些沙場征戰的夢想,也終成其一生難以觸及的黃粱一夢。
用武官的方式來當文官
辛棄疾以赫赫戰功彰顯忠誠:起義成功,親手擒獲叛逆,引領部眾南歸……這一切輝煌,卻僅換來一個江陰簽判的文書職位。
他懇求揮師北上,收復失地,而宋高宗的心志,早被江南數十年的安穩生活消磨殆盡。
金人暫退,在他看來便是勝利,只要和平能持續,南北分治的局面亦可接受。高宗似乎遺忘了南渡的屈辱,對故土和北地子民的歸屬毫不掛懷。
此念一決,朝中主張和議之聲更盛。幸而,不久宋高宗主動禪位,趙昚即位為宋孝宗,帶來了轉機。
孝宗胸懷壯志,其積極姿態令主戰派重燃希望。他不僅昭雪了抗金英雄岳飛的不白之冤,更發起“隆興北伐”,主動出擊。
北伐緊要關頭,辛棄疾呈上精心策劃的破敵良策及強軍復國藍圖,力求高層矚目。
遺憾的是,隨著宋軍連遭挫敗,大勢已去,主張和談的力量再次抬頭,局勢急轉直下。
西元1164年,隆興二年的歷史刻痕中,宋金雙方握手言和,重繪南北分疆的和平圖景。
外部烽煙暫熄,宋孝宗轉而聚焦國內,致力於吏治清明與民生安頓,力圖國泰民安。
辛棄疾,一位文武兼備的罕見英才,步履不停,從建康府通判至滁州知州,再及江西提刑、湖北路安撫使之職,足跡遍布政壇。
宋代風氣,重文而輕武,辛棄疾卻獨樹一幟,以武人之魄,行文官之事,將沙場上的熱血與決斷,傾注於案牘之間,官場為之震撼。
其最為人稱道的壯舉,乃是平定茶商軍之亂與創立「飛虎軍」。
然而,他的雷厲風行,觸動了許多權貴的敏感神經,利益受損之下,貶諦隨之而來,改革之路,亦是荊棘之路。
直到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他被冠以「揮霍無度、草菅人命」之名,一切職務戛然而止。
昔日,辛棄疾料想過戰場的險惡,未曾預料,真正的挑戰竟是來自同僚的勾心鬥角。
面對抉擇:是挺身而出,與姦佞硬碰硬?還是隨波逐流,投身這場權力的遊戲?
辛棄疾給出了第三種答案。
數十年間,他一直是時代的逆流者;此刻,他選擇成為自我命運的逆襲者。
既然官場不容他的鋒芒畢露,他選擇以退為進,沉澱自我,靜候未來的風雲際會。
終是壯志最難酬
在隨後的二十年裡,辛棄疾兩度應召為官,卻大部時光沉浸於江西上饒的莊園生活,自封“稼軒”,選擇了一種避世的悠然。
官場與戰場的波詭雲譎,未能動搖他的淡泊之心,他以詩酒為伴,日子過得如閒雲野鶴般自在。特別是那首《清平樂·村居》,細膩描繪了他享受的天倫之樂:大兒子在溪邊鋤豆,二兒子編織著雞籠,最可愛的是小兒子的頑皮,躺在溪邊剝著蓮蓬。
閒逸生活,實則是深藏的期待。儘管身處鄉村,辛棄疾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朝廷的風雲變幻。終於,在嘉泰三年(1203年),主戰的聲音迴響在朝堂,他迎來了轉機。
此時的辛棄疾已是64歲高齡,歲月不饒人,但他心中那份金人必將衰敗、大宋必當光復北方的信念未改,他被任命為紹興府知府及浙東安撫使,後轉任鎮江府知府。
正是在鎮江府,他登上了北固亭,遠眺歷史的痕跡,內心激盪,揮筆創作了《永遇樂》: 千古江山,何處再尋孫仲謀的英姿? 昔日的歌舞樓台,風流人物,皆已被風雨消磨。
夕陽下的草木,平凡的街巷,傳說曾是劉裕的住處。 憶往昔,他以鐵騎橫掃千軍,氣勢如猛虎吞萬裡。
辛棄疾心裡清楚,自己重披戰袍的機會渺茫,這次召回更多是利用他“主戰老臣”的形象造勢。即便如此,只要能為國家復興略盡綿薄,哪怕是犧牲晚年的安寧,他也甘願付出所有。
遺憾的是,「壯志難酬」似乎是他命中註定的魔咒。高齡復出不久,便再次遭遇諫官的非議,接踵而至的貶諦與晉升,讓這位老臣身心俱疲。
即便在抗金局勢大好的時刻,他也感到力不從心,於是婉拒了所有官職,靜靜地邁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逆行。
辛棄疾無疑是歷史上罕見的逆行者。
當世人被敵強我弱的固有觀念所束縛時,他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形勢的轉變,毅然選擇了一條與妥協求全相反的道路。
當武力抗爭不再可行,朝廷內外又盛行偏安一隅之風時,他轉變策略,以文制武,不惜冒犯權貴,只為國家的短暫安寧。
當仕途被無情切斷,他雖然心中憂慮重重,但並不過分留戀,在混亂的局勢中急流勇退,為未來留下了迴旋的餘地。
而當他所期望的曙光似乎即將出現時,他仍堅守初心,卻不得不向生命的極限低頭,給後人留下了一個堅定的背影。
他每一次逆行的抉擇,都在向世人宣告:
永遠不要讓自己沉迷於錯誤的時局,有時候正確的道路並不總是掌握在多數人手中。
人們必須認清當前的局勢,才能揭開現實的迷霧,捕捉正確的訊號,掌握未來的發展趨勢。
開禧三年(西元1207年),辛棄疾病逝,臨終前他高喊:「殺賊!殺賊!」
這是一位英雄暮年的無奈嘆息,更是一位壯志未酬者的不甘心聲。
他的呼喊最終成為了歷史的迴響,永遠銘記在人們心中,熠熠生輝於世。